“我过得……过得很好……我、我……” 她哭起来,手捂着脸,双肩抖抖索索,零星话语需得从哽咽中一一分辨,我听清她是在问我过得怎么样。 这下我就可以把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从容地端上来了:“我也一样,过得很好。”
第255章 老朋友许久不见,那必然要将叙旧放在第一位,可白芷要跟我叙的这个旧,我是半句也接不上。 “你还活着,你没死!那尸体是谁的?那具无心尸体不是你吗?” “那个,那确实是我……”我艰难地张开嘴,“某种意义上,某种程度上,我是死了一次没有错,总之你别急,你慢慢说……” 白芷语无伦次到连比带划:“你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吓人吗,那匹马,你那匹坐骑——” “雪面娘,雪儿。” “对,它驮着你,你姐姐就走在它前面,牵着缰绳,你知道走过的地方全是血吗?袁先生他们都跟在后面,我就站在街那头,我最开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只是受伤了!”似乎是因为想到了当时可怕的场景,她面上竟有恐惧,“明明我在去东宫前还见了你一面,那时候还好好的,我不知道你死了,但袁先生他们那副模样,我、我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道:“没死没死,活得好好的!” 她用哭红的眼睛默默的瞅着我,泪珠儿倏然再次往下滚:“那时候有好多将士要来疗伤,医馆根本摆不下尸体,殿下说在葬礼之前,他可以先将你安置在王府,袁先生不肯同意,一门心思想把你带回药王谷,他们一直在外面吵,后来还差点打起来,是绪将军上去拦的,还有你姐姐……” “太不应该了,都什么时候还吵架,真不像样子!” 我故意严肃的语调并没有逗乐她,她嘴唇哆嗦着,极其难过地闭了闭眼,轻声道:“你知道最后你的尸体是怎么安置的吗?” “怎、怎么安置的……” “他们再如何争吵,终归不能让你以那么凄惨的姿态下棺入土——” “能不能别说凄惨这个词……” 我听不下去了,当场在白芷面前来个后空十连翻:“看!我好好的!能跑能跳能吃能睡!姬宣袁无功捆一起都能被我一手打趴,是不是很厉害!” 她愣愣地看着我,眉心一蹙,泪却更急。 后空翻到一半的本人:……我不理解。 “最后是我说,你是我的恩人,可以先用我在医馆的房间,他们才没有再继续争下去……就在我的房间,花了足足两日,给你缝好了……尸体……” 我是真的想喊救命了。 我花了点时间让白芷镇定下来,具体办法是不带停地讲了十个冷笑话,最后白芷忍无可忍,道:“你这人!” “我就是这种人啊。”我笑道,“你哭什么。” 顾不得男女大防,我主动握了握她的手腕,就这样朝她乐,白芷终于破涕为笑,可也没轻松过片刻,她睁大了眼,急道:“你活过来了,这事袁先生知道了吗?” “他这不是没在药王谷吗……” “那殿下呢?他一定还不知道你活了!你听我说,前段时间我去见过他,他就在山下的镇子里,是真的病得好重,你都想不到他会病成那样——” 我微笑着打断她:“他会好起来的,谁敢不让他好起来?” 对我这句话白芷好像没反应过来,只见她眼神闪烁,试探着说:“那,那谢少侠呢,以前你俩总是呆在一起,形影不离……” “他。”我轻描淡写,“他知道啊,不过他现在也很忙,忙着振兴师门呢。” 为防她照着名单挨个儿问下去,我索性一次说清楚:“我醒来就直奔药王谷,除了中途碰上谢澄外,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我的事。” “可是……” 白芷嗫嚅,她时不时抬眼偷偷看我的脸色,不用想就明白她是在纠结该不该问我如何做到死而复生,以及为何我不将复活的消息告知给这些故人。 这两个问题我都不太想回答,我便装作看不出她的困惑,单刀直入,道:“其实我这次是有事情要拜托你,才会喊你来这里见面。” 直说在这药王谷埋藏着袁无功的死劫肯定是不行的,那对白芷而言只会牵扯出更多的谜题,我并不希望将一个好不容易才走出阴影的姑娘又拉进这潭泥沼中,所以我选择换个说法。 “我想知道袁无功在药王谷有哪些关系亲近之人。” 我自以为光从这平铺直叙的问题里是看不出什么蹊跷,可白芷先是茫然愣住,随后恍然大悟,最后是欣慰颔首,笑容充满了长辈意味深长式的慈爱。 “这就对了。”她满意地道,“你放心,袁先生身边没有亲近的人,他独来独往,药王谷很少能有谁和他说得上话。” 目中越发柔情:“还想知道什么,我来这里将近一年,有关袁先生的事,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面对白芷热切到不正常的态度,我略感局促地挠挠后脑勺:“就,他估计在药王谷呆了很久,应该有个把跟他一同长大,见证他过去的青梅竹马才对,我就想说有没有人知道他小时候的事……” “哪儿来的青梅竹马,你看袁先生那样,说话又刻薄,处事又从不在乎别人感受,像是能有青梅竹马的人吗?” “……”我沉默片刻,决定向恶势力低头,“你说得对。” 白芷满足地叹了口气:“你看,从始至终袁先生就只会主动来找你,其余人他哪里会瞧得上眼,只要你也主动一点,那就——” “那他是什么时候来药王谷的?” “这……” 被我冷不丁一打断,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不是一出生就在这里吗?这个,我不太清楚,袁先生是谷主座下亲传,成名又早,至少十年前他就来到药王谷了。” “能不能帮我查清楚,他是何时来药王谷,又是因何成名,有了圣手这个美称。” “倒是可以帮你查,可你自己去问他不更快吗?” 白芷道:“毕竟袁先生这个月月底就会回来了。” 袁无功很快就会回到药王谷,于我这不算是好消息。 坏消息。 噩耗。 悲剧的前兆。 “是这样的白芷,从你的角度帮我分析分析,假如说,我是说假如,假如一对夫妻,丈夫外出务工意外身亡,妻子却在一年后得知他其实还活着……” “你是故——这个丈夫是故意不让妻子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吗?”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丈夫也没办法,你就当他昏迷了一年,现在的问题是,这对夫妻其实也处于一个半和离的状态,就是说这种情况下,假如妻子知道他还活着,你说,会是个什么局面?” 白芷斩钉截铁:“喜事啊!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我:“很好,那我们再换一种假设角度,假若这个丈夫没有主动坦白,他压根儿就不想去打扰妻子如今安宁的生活,满心只余对彼此的祝福——” “那就完了!” “啊?” “千万别!除非你——除非这个丈夫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祝福,他是祝福妻子的啊!他都死了一年了!换个人来骨灰早扬干净了,妻子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你怎么知道他有自己的新生活,你亲眼看见的?” “我是没亲眼——”我紧急改口,“这个丈夫虽然还没有亲眼看见,但我们可以做出一些合理的推测,人总是要从往事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而且过去他们的夫妻生活也没有那么和谐,妻子未必会对丈夫念念不忘……” 白芷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咕咚吞口水,憋屈改口道:“也就是说,你觉得,丈夫最好还是要老老实实去坦白。” “没错。” “不坦白,我的下场——他的下场,可能会不那么美好。” “别太担心了,你们可是夫妻,哪个做妻子的会不体谅丈夫的难处?” 我松了口气。 白芷神色极其怜悯,她补充道:“到时候记得要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 “别吃他给你的食物。” “……” “也别碰他递给你的水。” “……” “放心,你们可是夫妻,就是真的闹了点小矛盾,床头打架床尾和。” “…………”
第256章 这些年针对袁无功的死劫我并非持搁置不顾的态度,事实上当初将他掳至黑风岭前,我就已经针对袁无功此人做过全面的了解,只可惜受困于山贼这一低微身份,我能打听来的情报很有限,左右不过一些将药王谷圣手夸得天下有地下无的溢美之词,真正有用的信息是一条也没有。 等后来到了京城,又是一茬儿接着一茬儿的是非,倒是真的没精力再去和袁无功斗智斗勇,只能拜托身在医馆的白芷帮我多注意些,可就连这个请求都立时被袁无功发觉,直接断了我打听情报的念想。 若算上相遇前,我独自在黑风岭遥想天选之人风姿的那段岁月,我已经认识袁无功很多年。 可我仍然不了解他。 他就像是自庞大浓雾里生长出的一枝黑色鸳尾,足够高贵,足够神秘,有时候我分不清他究竟是那朵无害而美丽的花,还是浓雾本身。 没有人会在大雾天只身犯险,而这正是我现在要做的事。 “请帮我从这三个方面去打听。” “他是何出身,何时来到药王谷。” “他因何有了圣手这一美誉,他都有哪些较为出名的事迹。” “为何谷中人,都对他讳莫如深。” 且不提青宵那个懵懂性子,至少就我看来,尽管袁无功在外名声甚佳,但药王谷上下对他的风评并不好。 或者说,在这为江湖所推崇的,以医者仁心著称的药王谷,袁无功就如同盘踞在光明后的阴影,花丛中深藏的一尾毒蛇,人人都知道他存在于此,人人也都不愿提及他。 ……果然还是因为他嘴巴太坏了吧,就连我面对他,都得时时在心里默念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可想而知袁无功对待无关紧要的人会抱有怎样轻率傲慢的态度。 说不定这就是他死劫的来由,嘴巴太坏得罪太多人,结果在某个暴雨夜被人群起而为之,最后天妒英才死于非命——很有可能,稍微一寻思,就觉得这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啊! 白芷去打听消息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完成的,既然袁无功要在月底才能回来,我干脆集中精力,想办法把山脚的姬宣和游荡的谢澄先送走,免得届时这三人陡然撞面,闹出不能预料的大灾难。 但谢澄已经知道姬宣就在附近了,他应该没那么嘴碎,主动跑去把我的事告诉给冰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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