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接下来该进入正事环节,没想到陆衍大有追问不休的气势:“你跟他关系很好?经常见面?” 韩棠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也没正经谈过恋爱,不然他就会发现,陆衍现在这副架势很像紧张家里小朋友早恋的家长,又或是吃醋的恋人。 “……关系一般。”韩棠老实说:“加上今天只见过三次,怎么了哥?” 陆衍板着脸,语气还是硬邦邦的:“见过三次你就帮人家这么大的忙?”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陆衍眼皮狠跳了一下,一股带着酸意的怒火冲上头顶,他砰的将手机丢到桌上,转头坐进了扶手椅里。 手机几乎一秒就响起来。 陆衍抱臂冷冷地看着书桌,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拿起来,是条语音。 韩棠的声音又急切又委屈:“我又不是为了他!” 这条语音被反复播了三四遍,直到陆衍闭上眼睛时,能想象出韩棠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模样,才将身体向后靠了靠,回道:“为了谁都不应该,如果你事先告诉我……”想了想,删掉后面那几个字:“……你跟陈助理知会一声,他会替你安排,为什么要自己去冒险?” 他这番话堪称字面意义上的不近人情,韩棠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反应过来前就把话发出去了:“我等不了!” 他眼底微微泛红,布满了长时间无法入睡熬出来的血丝,虽然没有开口,但他感觉喉咙一阵酸涩,有什么情绪控制不住般从心底冲了出来。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陆衍:“哥,我等不了了。” 这段时间韩棠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就算是从前躺在实验室手术台,以清醒状态接受那些非人试验的时候,日子也不见得这么难熬。 有时他甚至在想,陆衍对自己的在乎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话,怎么能说走就走得跟人间蒸发一样。 但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陆衍没有他一样过得很好,但他离开陆衍,连活着都成了煎熬。 所以他宁愿冒险,宁愿挨骂,也要争取一个和陆衍说话的机会。 已经太久了,他一刻也等不了。 韩棠死死盯着手机,不间断的凝视带来的酸胀感,迅速在他眼底凝出一层水雾,直到暗下去的手机再次亮起,才像滴落的露珠般在他眼睛里氲开。 “知道了。” 周家的麻烦他哥绝口不提,半天过去,只给了这么一句答复,韩棠有点糊涂了,揉着眼睛问:“哥,是不是周家那边找你告状了?麻烦大么?” 现在知道有麻烦了。陆衍轻哼了一声,但也没什么要动怒的意思:“后续我交给陈助理去处理,你不要管了,也别再跟周家人联系。” 韩棠不安地问:“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陆衍手指在桌上一点,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又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但他似乎还想摆出一点长兄的威严,只是习惯性的敲击声还未响起,一张照片又发了过来。 那是韩棠受伤的手臂。 陆衍蹭的站起来,动作太大,撞的实木书桌发出一声巨响。陈实听见声音推门进来时,明显感觉陆衍不对劲。 呼吸很乱,身体是强忍着颤栗的紧绷,脸色也灰败的厉害。这模样陈实并不陌生,很多次老板从梦里惊醒,就是这种惊惧到难以压制的状态。 陈实愣了愣:“陆总,你没事吧?” 陆衍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或许之前流了太多的血,照片上的人皮肤白的几近透明,让那道血肉翻起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是看一眼就心脏一惊的程度。 梦境中的画面又一次冒出来。像是黑暗中忽然伸出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 陆衍浑身发冷,牙根紧紧咬在一起,他手指颤抖的太厉害,连点了几下,才拨通视频通话。 嘟。嘟。嘟。 爆炸声、呼喊声、从几十米的高空落入海中的声音,以及自己无望的嘶吼,梦境中的乱象狂风一般涌上来,撕扯着他的理智。 时间被无限延长,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短短几秒,似乎有一万年之久。
第6章 视频接通的瞬间,脑海中充斥的烈火、喧嚣的画面忽然定住,实质的恐惧化作逐渐褪色的默片,最后从中间轰然崩裂…… 眼前只剩下韩棠微怔的脸。 他坐在落日余晖般的灯影里。眼睛黑白分明,皮肤素净,似乎刚洗完澡,睫毛上还带着一点水雾,漂亮跟工笔画描出来的一样。 陆衍看着他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扑扇了一下,声音从面前传来。 “哥。” 陆衍嘴唇动了动:“再叫我一遍。” 韩棠怔怔地盯着陆衍,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感觉陆衍的气色很差,眼下带着很深的阴影,看起来比自己这个一礼拜没休息好的人还要憔悴。 霎时间心疼和委屈全都涌上来,半响,才低着头叫他:“哥。” 陆衍按在桌上的拳头攥紧,许久,才重新坐下来,他哑声道:“伤口给我看看。” 提起这个韩棠有点不自在:“没事,都已经包扎好了……” “我让你给我看!”陆衍打断道,他很少这么疾言厉色,以往就算再不高兴,教训人时也是收着脾气来。 韩棠听出他这次是动了真火,只得抿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袖子撩起来,举到镜头前面。受伤的地方已经处理了一通,不怎么用心,绷带绕的乱七八糟,隐隐能看见一点极淡的血色透出来。 陆衍手指在屏幕上他受伤的地方碰了碰,止不住心底的焦躁:“自己弄的?没叫家里的医生来看看?” 韩棠说:“我等你回来帮我处理。” 这是明晃晃的试探,但陆衍已经没心思跟他计较了:“我很快回去,你先找医生来看看,这伤怎么弄的?有人跟你动手了?” 韩棠一直低着头,没能看清陆衍脸上隐晦的寒光,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陆衍不耐烦地开口:“棠棠,哥哥在跟你说话。” 韩棠声音还算平静:“没人跟我动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你走的那天弄的。” 一股火蹭的冒上来,陆衍不悦地扫了陈实一眼,像是在责怪他没有及时把家里的情况报告给自己,话却是对韩棠说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视频里的人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一样。陆衍烦躁地扯开了领带,开始后悔自己那晚冲动离开——如果现在还在家,他抬手就能把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抓过来,然后…… 然后能怎么样?面对韩棠时,他的底线总是一降再降,不舍得骂,更不舍得打他,所有的煎熬只能自己躲起来慢慢消化。 这种时候,他忍不住想起埋藏在记忆里的,有关上辈子的记忆。 那时他被惹急了,就会直接把人拉过来按到床上。韩棠在这方面格外敏感,他有的是办法弄得他哭都哭不出来。 这股从欲望中生出来的火,在血液里无声烧灼,他的呼吸不自觉变得粗重,思绪也朝着某个危险的方向蔓延。 即便隔了这么远,即便连一片衣角也没碰到,但他仍和那个晚上一样,光是看一看韩棠的样子,自制力就已经逐步瓦解。 醒醒吧,你忘了上辈子的事么?他还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否则宁愿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这个声音惊雷似的在脑海中炸开。 满腹绮念瞬时间褪的干干净净,陆衍太阳穴边青筋暴起,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轻声说: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过了片刻,陆衍端出兄长的态度重新开了口:“把头抬起来,装鸵鸟就能躲过去了?” 韩棠终于抬起头,声音有点沙哑:“我以为你不在意这些了。” 他坐得很直,像乖乖回答老师问题的好学生,但搭在膝盖上不自觉抓紧的手暴露了他的情绪,陆衍猝不及防对上他发红的眼圈,还未酝酿出来的训斥无声消弭,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等下我叫医生去给你看看,不可以任性躲着,明天我要检查的,弄完就早点休息。” 韩棠看起来很不自在:“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等你回来不行么?哥,你能不能快点回来?你不在家,我连睡都睡不踏实。” 他面对陆衍时那种依赖感非常自然,看起来跟几个小时前,还在别人家惹麻烦的小魔王没有半点关系。 “……”但陆衍拿他没办法,他一直忍着不搭理韩棠,就是因为一旦开始说上话,他很快就会被弄得没脾气,过了一会儿,他生硬地说:“先去睡觉吧,这边的事处理完我就回去。” 他错开目光,没有去看韩棠的表情。这通电话打完,他就将手机反扣在桌上,陈实听着那“啪”的一声,就知道要挨训。果不其然—— “棠棠受伤为什么没有及时告诉我!我没跟你说过,他出现任何情况都要跟我报告么?” 面对外人时,他发起火来没有半点克制可言,浑身气场凌厉,隔着几米远都能让人喘不过气来。陈实一声不吭地承受老板不舍得发泄在弟弟身上的怒火,心里着实无奈——您一手惯出来的少爷什么脾气您不知道?他除了肯在您面前示弱,伤了病了的主动找过谁? 这种隔岸观火被殃及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陈池鱼把头垂得更低,认命道:“我跟管家说了,可能他没留意……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我这就给医生打电话。” “算了。”陆衍顿了顿:“他不喜欢,就不要叫医生去了,叫管家把医疗箱放到他房间,再去叫人准备好飞机,今晚我们就回去。” “是。那周家那边怎么办?” 陆衍说:“去查一下这个周成送棠棠回家之后的动向,被人坑过一回,他多半会把那颗宝石寄存到外面的银行,查清楚以后……”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漆黑的瞳孔里沉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寒光:“给他们发律师函,周家失窃是他们兄弟内斗惹出来的乱子,东西在周家人自己手上,他们妄想栽给我弟弟,告他们一个诽谤不为过,还有,周祈对我弟弟图谋不轨,拉扯的时候自己受了伤,连累我弟弟受到惊吓,这笔账也要跟他们讨回来!” 陈实应道:“是,我待会儿就去通知法务部。” 他没有走开,仍是那副等待吩咐的姿势。 陆家权利更迭勾心斗角的日子,是他陪着陆衍一路走过来的。他至今还记得陆家前一任家主,没人清楚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完全掌控住陆氏的,因为从发迹到崛起,乃至最后订立整个商业帝国的版图,只要用心去查,都能发现这位家主的影子。 这其中当然有夸大的部分,毕竟这中间足足有六十年的跨度,而那个人至多不过三四十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年家族乃至公司,所有排得上号的人物,几乎都由这个人一手提拔,心机之深手腕之狠,远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能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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