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不足四平米的狭窄空间里,设了整整一面画像墙。时间各异、地点不同、神态姿势也全不一样,但所有的画像,都指向同一个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韩棠发抖的手轻轻抚上最开始的那张。上面画的是个小孩子,手上拿着一个粉色的棉花糖,正蹲在草地上开心地逗猫。虽然只露出半张侧影,可跟他八岁时一致无二的脸,是绝不会认错的。 但这不可能是他!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关进研究所,没有一丁点玩乐的机会。就是把时间线推远一点,推到他还在亲妈身边的日子,那个成天藏在杂乱衣橱里躲避毒打的孩子,也不会露出这种无忧无虑的笑容…… 心跳快到一定程度后,产生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震颤感,他神色复杂地向后看去。 九岁、十岁、十一岁…… 时间在这个狭小密闭的地方慢慢延展,转眼十八岁,是他来到陆家的那年。 画像上多了陆衍的身影——他跟那个长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一座花卉繁盛的玻璃房前,阳光透过天窗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背在身后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这似乎让人非常愉悦的午后,因为陆衍看起来完全沉浸在这种柔和的氛围里,脸上带着自己从没见过的温柔笑容。 韩棠精神一阵恍惚,他不由想象着,同样的场景下,如果跟陆衍十指交扣的是自己,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笑容不自觉浮起来,但很快就消失了——因而他没能发现,画像中的那个人的表情,跟他如出一辙。 韩棠难受的厉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久了,他连跟陆衍连张正儿八经合影都没有过。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张画像上。 透过这张薄薄的纸,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两年后的样子——单看皮相没什么变化,但经过时间沉淀后的沉稳感,清清楚楚地落在眼底。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不留神绊倒在皮质柔软的单人沙发上。低血糖带来的后遗症令他眼前阵阵发黑,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抬起头时,满眼都是多的数不清的画像。 韩棠忽然想起,陆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书房工作到深夜,因为地点就在家里,他从没多想,也没来打扰过。 原来,在那些无人打扰的寂静长夜里,陆衍就像这样,坐在这个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这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时陆衍在想什么? 他每每看向自己时,那深邃温柔的目光,是不是都在透过同样的面容怀念这个人? 每一次把自己推开时的决绝态度,也是因为这个人吧? 当初他把自己捡回来时,又是为了什么? 所有对他的温柔和善意,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吧。 韩棠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肉里,但血流一次次冲向心脏,急促而尖锐的痛感不断传来,将掌心里血肉模糊的痛全盖了下去。 太痛了!他从没有经历过这种痛苦,时间似乎都因此而凝固住,他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失重感和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的恐惧,一刻不停地涌上他脑海,将他的意识带到一个无法控制的黑洞里。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种情绪甩出去。 别慌。 韩棠强行给自己打气,他哥搞出这么一堆东西,说明这个人已经不在了,起码不会在他能够得着的地方。而且几张画而已?能证明什么,没准是他哥想看看他小时候和再大一点的样子,特意找人画的…… 一定是这样! 他反反复复的安慰自己,但他心里知道,这些不过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陆衍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也从没有表现出要跟他发展恋爱关系的意图,但偶尔的几幅凝视视角的画作里,他眼睛里的独占欲简直要透纸而出…… 其实直接去问陆衍是最容易得到答案的方式,但韩棠心里清楚,在这种正在修复感情的关口,他绝对不能让陆衍知道,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 陆衍已经用事实证明,只要他愿意,就能让自己得不到他一点消息。 如果换了那个人,他哥还会这样么?陆衍明明知道,他不在的日子,自己每一天都在煎熬中生活,这种备受折磨的痛苦,他哥舍得让那个人体验么? 韩棠不自觉抓向受伤的手臂,皮肉撕裂的痛苦,让他有了一点还活着的真实感觉。他不敢再想下去,临走前他发现一张落在角落里的画像,约摸是那个人十三四岁的时候,不知道是陆衍之前拿在手里看完后落在这儿的,还是干脆就没放好掉下来的。 他忍住把画撕掉的冲动,对折了两遍,攥在手心里,而后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清除掉所有可能被发现他来过的痕迹,才迈开沉重的步子,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时至今日,韩棠仍和陆衍住在一起,那把用以安抚的手、枪早被他丢到了一边,自从明白对陆衍的心思之后,他就见缝插针的跑到陆衍身边撒娇。 他的意图不太过分的时候,陆衍一般都会纵着他,偶尔喝多了酒,也会主动把他抱到怀里亲昵。韩棠现在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他哥怀抱里的温暖,和嘴唇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脸颊边的痒意。 不过到了第二天,陆衍看起来总有点懊恼,还会真真假假的躲他一段时间。而且据管家说,陆衍离开之后没两天,就叫了工人去量了二楼那间旧卧室的软装尺寸,看起来是打算等重新装潢一通之后就搬过去。 本来韩棠以为他哥是过不去伦理道德的坎儿,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卧室的,从浑浑噩噩中反应过来时,已经躺在陆衍的床上。枕头边放着陆衍穿过的睡衣,他抓救命稻草似的抓过来,将脸整个埋进去,试图从这件洗晒一新的衣服里,找到一丁点熟悉的气息。 许久,他发出一点仿佛带了哭腔的梦呓般的声音:“哥,我好想你。”
第10章 韩棠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一直侧躺在床边,透过窗帘的缝隙,等着天光一点点亮起来。可能是太久没休息好的缘故,他感觉头有点疼,在床上辗转片刻,还是起身下楼。 管家和厨师一大早就开始忙碌。 昨晚大少打电话回来,语气虽不算太严厉,但话里话外都是责怪他们没把人照顾好的意思。管家不敢说,他才是小少爷的生活阴晴表,没他坐镇,再细心周到的照顾小少爷都懒得消受,只能保证自己会多注意。 结果连着换了几波菜式,最后还是只有那道草莓布丁吃了一口。管家在一旁看着小少爷因为睡眠不足,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心里愁得要命。 “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叫人准备点别的?” 韩棠摇摇头:“不用了,我出去走一走,中午不回来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非出去不可的理由,只是这个家里到处都是跟陆衍有关的记忆,每晃过一点影子,韩棠就忍不住去猜测,那时的陆衍在想什么?是不是对着自己的脸在想那个人? 他感觉自己像是陷进了情绪的泥沼中,那种一点点往下沉的恐惧感,在死亡到来前就已经快让他窒息了,他迫切需要一个新的环境来喘口气。 管家一早接到消息,知道陆衍今天会回来,原本想拦,但转念一想,小少爷不在家也好。负责二楼卧室软装的工人已经找好了,要是让小少爷看到,怕是又要不高兴。 眼下这兄弟俩关系还僵着,万一他因为这个再跟大少拌嘴,受累的还是他们这些人——这段时间大少那边也不太平,他见过几个奉命来家里取文件的,个个脸上都带着备受折磨的疲惫表情,据说已经加了好几个晚班了。 陆衍忙起来压根不管白天黑夜,睡眠这种事,好像在他漫长的竞争时光中已经被进化掉了,也就是因为有小少爷在,他的作息才渐渐回归正常人范畴。 如果小少爷散散心就能过了这道坎,那就随他去好了。管家识趣地闭上嘴没有多说。 韩棠没让司机保镖跟着,自己去车库里挑了一辆车开出家门。他一路上心不在焉的,不知不觉就把车开到了近郊。这地方人烟稀疏,风景也好,还有一大片养了水鸟的人工湖,颇受小情侣们的喜欢。不过今天是工作日,出来约会的人少,韩棠把车停稳,慢慢走到湖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湖上游来游去的水鸟发呆。 今天天气不太好,天色有点阴,微风中带着冰凉的水汽,可能快要下雨了。 韩棠现在更享受这种阴雨绵绵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是在这种天气被陆衍捡回来的,也可能是因为他现在不需要挨饿受冻,担心有人从阴影里冲出来,把他抓走的关系。 这些都是陆衍给他的。如果没有他,自己早就死了。 韩棠一度觉得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直到现在也这么认为。如果活下来的代价,只是被陆衍当做怀念他人的工具,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他本来就一无所有,遮风挡雨的家、舒适的生活、地位、尊严,都是陆衍给他的。陆衍问他讨要的,不过是一点点宽慰而已。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把一切都献给陆衍,如果到了危难关头,需要他献祭生命——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现在在计较什么呢——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从云边探出来的阳光顺着他乌黑的头发落入眉宇之间,金色的光芒洒在睫毛上,让他看似沉静的眼睛里闪动着碎冰似的光。 我也不知道我在计较什么。韩棠无声地对自己说。他只知道,在心里最不曾设防的地方,被人撕开了一个无法治愈的小口子…… 韩棠呆坐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天已经完全黑透,空气里飘起了雨,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他起身之时,一道闪电无声划过天际,照亮不远处树林里的一个人影。 韩棠觉察不对,厉声道:“谁在那边?”话音落时,那个人影轻轻一晃,转头消失在寂静的夜色里。 他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压根没注意到这个人盯了他多久。刚才一瞥之下,只看见那是个带着黑色的口罩和帽子,身材异常魁梧的男人。 看他跑了,韩棠拔腿就追。但那个男人速度非常快,眨眼就跑到树林外面——那里似乎还有人接应,就听见一阵摩托车发动时的轰隆巨响,等韩棠追过去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没了踪影,空气里只剩下一道灰蒙蒙的雾气。 韩棠死死地盯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迟钝了许久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冲他来的?韩棠心里飞快掠过几个得罪过的名字,但很快又否定了。那不过是些小打小闹,都过去这么长时间,总不至于还有人憋着劲来报复。 研究所那边么?长时间的折磨带来的应激反应令他后背生出一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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