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论堂上正在讲课的夫子如何生气地斥责着:“肃静!肃静!” 学生们还是激动地议论纷纷。 安幼舆叭叭得正欢呢,就见秦玉猛地站起身,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十分激动地冲了出去。 夫子惊鄂的目光追着他出去,对着他的背影喊到:“秦玉,正在上课,你干什么去?” 安幼舆心下奇怪,他不是一向对诗词书画这些文人的酸臭玩意儿不感兴趣的么,怎么今天跑得这么欢? 好奇地起身追了上去,也想凑个热闹看看。 有同学见他们都跑了,也按耐不住,跟着跑出去看热闹,有了领头羊,后边的也不怕了,三三两两地就都跑了。 “你们!你们都给我回来!”夫子拦不住,气得吹胡子瞪眼,站起身拍桌子怒骂:“放肆!放肆!简直目无尊长!” 跑到颂院门口,想到即将要见到他,秦玉心脏“砰砰”跳得厉害,迫不及待地想看见他,可事到临头又害怕起来。 温时澜是个君子,他是当朝丞相独子,美姿容,风仪古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绝,出身世家大族,却没有贵族出身的娇衿,反到有着不拘一格的魏晋遗风,广袖长衫,超凡脱俗,天质自然,是真正世无双之公子。 他年十五时,曾抱琴行过河畔流苏林,时值四月,花开似雪,层层叠叠,他仰头看花,有风吹过,花落簌簌,人花相望,竟一时不知谁更风雅。 此景被当时被请来书院授课的名士靖安先生看见,赞美道:“树开千堆雪,肃然林下风。” 一时传为佳话,得一雅号——“映雪公子”。 后来名列当世声名远扬的七大公子之一。 以他的出身,本该进国子监的,他却觉得学问不应当有高低贵贱,国子监太过于等级森严,守旧腐化,而选择进了燕国四大私学之首,位于城东郊外青崖山涧的白鹿书院。 他少时与温时澜并无交集,与他相识是因为偶然。 他被冯麟远困在金屋半年,与冯麟远周旋良久,让他以为自己真的对他动了真心,愿意与他在一起。 冯麟远对他不如一开始那般严加看管,甚至愿意偶尔放他出屋子透透风。 他借此机会结识外人,试图求救,可惜他眼盲,行动不便,求救的过程极为艰难。 苍天不负苦心人,终于一日他联系到一名被卖到冯府的秦家旧仆,以金钱为诱,被他救了出来,倒霉的是,逃命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伙强盗,仆人带着钱财抛下他独自逃跑,他失足跌落山崖。 昏迷醒来后,他就已经在扬州城最大的青楼有凤来仪了。 鸨头原本嫌弃他眼盲年纪大,但又看他样貌实在是好,舍不得丢,就打算让他在楼里当个人人可以践踏的最低等的小倌。 若真是如此,他怕是要被玩死。 情急之下,他一句:“瞎子自能遇到想找瞎子的客人,眼盲看不见不知道岂不是不知省了多少事。” 提点了鸨头,为自己博得一条活路。 妓院这种地方可不是谁都能来的,男妓更不是谁都能嫖的,嫖了更不是谁都能让人知道的,一个瞎子,尤其是一个品相气质都极佳的瞎子不知能满足多少人的要求,这妥妥的是一棵摇钱树啊! 鸨头见他知情识趣,于是专门给他安排一些隐秘的客户。 不出所料,点他的客人虽不多,但无一不是出手大方,事还少。 一般需要保密的客户,也都是有身份的,非富即贵,他小心伺候着,攀着高枝儿一步步爬到了花魁的位置。 不管哪一行哪一业,爬到了尖尖上,日子自然好过得多。 但他也明白自己的岁数大了,一旦年老色衰,留不住客,好日子就到头了,他离那一天也不远了,这日子过一天是少一天,得好好珍惜。 他双眼失明,越是身处黑暗,越是向往光明,那时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午时阳光最烈的时候,打开窗子,坐在窗台边将手伸出窗外,感受阳光,感受风。 那一天,他照常坐在窗边晒太阳,不慎头上的簪子滑落楼下,说来也巧,那时恰巧温时澜路过楼下,被簪子砸了个正着。 他们的缘分就此开始。 温时澜性好自由,无出仕之心,从学院毕业后便四处游历,畅游大好河山,未参加科举,但丞相就他一个独子怎能任由他如此放肆,几番催促逼迫之下他终于在两年后参加春围,一举夺魁,成了头名状元。 事实证明,温时澜只适合当他的才子雅士,文人墨客,他的眼里太干净,容不得沙子,官场根本不适合他。 他官场失意,被贬到杭州,途径扬州时,被他的簪子给砸了。 哪有送上门的客人,不要的道理。 他好心还他簪子,而他却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他,谋他财产。 温时澜那么聪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里头的门道,但是他并没有挑破,反而慷慨解囊,解他燃眉之急。 即使花了钱,也不曾对他做任何超出礼节的事,只是每天与他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即使他那点文采登不上大雅之堂,他也不厌不恼,安静的陪着他,手把手教他丹青诗书弹琴。 温时澜是他在黑暗中见到的唯一一束光亮,是唯一一个没有将他当玩物的人,甚至动用了人脉关系金钱不惜一切为他治眼睛,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眼睛还有救,只是从来也没人想过帮他治。 他这辈子也不会忘,他重见光明的那一天,出现在光中的那张清丽俊逸的脸。 那一天,他把自己给了他,死灰复燃的真心也给了他。 后来他们情谊愈浓,流光易逝,温时澜在他这里耽搁了近半年。 最终东窗事发,有人找上门来。 他才知道温时澜幼年便与临安郡主订了娃娃亲,此次去杭州任职的同时,最重要的是依家人嘱托向郡主提亲。 临安郡主是洛枭那个混账的姑母所生,他的嫡亲表妹。 得知温时澜与一名男妓纠缠不清的洛枭找上门来,劝温时澜跟他走无果后,将矛头指向他,私下找到他,问他怎么样才肯离开温时澜。 那天,他望着他那张淡漠无情还带着一丝厌烦的脸,摆出十足小人得志的嘴脸,心想那当然是:“钱。” 有了钱他才能有活路,他那无辜稚子才能摆脱泥潭,不用走他的老路。 温时澜是个文人,他是个妓子,文人妓子之间的风流事细数来三天三夜也数不完,温时澜在他这里能找到恣意妄为,破除礼法的快感,能借他报复一直压迫束缚他的家人亲族,他可以犯错,可以任性,有的是人把他往正道上拉。 但是自己必需明白,权势之下,真心一文不值,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没有未来,而自己一无所有,一步踏错,只有死路一条。 洛枭给足了他想要的钱,他用这些钱替他儿子和儿子他娘赎了身,然后配合洛枭演了一出戏,佯装成另攀上晋王这株新枝。 他可能永远也忘不了当温时澜看到他和洛枭在一起时,那清澈恣意的眼底里涌现出的崩溃和失望。 他一言未发,转身而去。 他那样的人啊,气急了,连句脏话都不会骂,十足吃亏。 一切都很顺利,洛枭从他这里逼走了温时澜,他有了洛枭的这笔钱,终于算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但唯一失算的是,洛枭竟然跟他来真的。 他是真花了钱,人也是真的睡啊!
第9章 “好了,戏演完了,放我起来。” 送走了温时澜,他收起媚态,扯了扯自己难以蔽体的衣裳,正要起身。 “啊!”忽地腰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摁了下去,他眼中带火转头瞪着身后摁着他的洛枭:“你干什么!” 洛枭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哪里不对,挨个摸索着他后腰上的椎骨,若有所思道:“三百万两白银就演个戏,太子妃当真娇贵。” 在东宫时见过他的人不少,洛枭认出他来他并未觉得惊奇,但那个倒霉的替身太子妃七年前便已葬身火海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没有人有理由再翻烂账,大都即使认出他,也装作不认识。 “晋王殿下认错人了,太子妃他在东宫尊享荣华富贵呢,有凤来仪楼只有我玉凌霄。” 玉凌霄是他的花名,他被弄瞎前见到的最后一个景色,就是攀在东宫窗棂外那株热烈的凌霄花,从此瞎了多少年就记了多少年。 他拧了拧腰,不由皱了眉,压在腰上的手如精铁铸制一般不可撼动,稍一闪神,腿也被压制住了。 洛枭几乎半个身子都压了下来,一个久经沙场的成年男子所带来的压迫感,让他彻底慌了:“你不是已经达成目的了吗,你还想干什么?” 想来他堂堂一个王爷也不至于为了三百万两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吧! “三百万两,三年。” 想了想这话里的意思,秦玉眼神古怪的撇着他,他不会是想……他试探着壮着胆子道:“那三百万两是赶温时澜走的钱,想包我,是另外的价钱!” “好。” 洛枭一口答应下来。 没想到他那么简单就答应了,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想到他会答应,洛枭说“好”的那一瞬间,秦玉怔愣住,然而就是这么微微一走神,城门失守。 他惊愕地张大了眼。 虽然前戏是做足了,但那毕竟只是戏,他没准备来真的啊! 洛枭眸色更深,抚摸着他的后腰:“叫。” 叫你大爷! 气得他狠狠的掐上了他的臂膀,挥手给他来了几道红印子。 一场下来,两败俱伤。 他望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望着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久久失神。 他之所以惊愕洛枭会跟他扯上关系,是因为他知道洛枭真正的意中人是温时澜。 他能瞒得过其他人,但是瞒不过他,人会撒谎,但是人的眼神是不会撒谎的,初见时,他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眼底只映得出温时澜。 而后来他跟在他身边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更让他确定了这个事实。 京中的晋王府与丞相府相邻,洛枭跟温时澜是青梅竹马,又都是当世难得的风姿超绝之人,生出感情也不奇怪。 但他洛枭比他秦玉惨多了,他秦玉与温时澜还能有半载温存,而他洛枭从开始就注定只能将感情深埋心底,一个字也不能提。 至于洛枭为什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刚开始他也看不透,后来经人点拨才明白,那时洛枭刚带兵平定了南越入侵之乱,世袭承爵不久,名声正盛,被百姓歌颂为“战神”,难免会功高震主,估计也是被朝廷猜忌得烦了。 干脆借此机会,纸醉金迷,洗脱嫌疑。 想通了关节,应付他心里就有了底,即使是心里有了底,他还是被洛枭给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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