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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睡前，少年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林苗睡在他旁边，越过身去，掩熄了几根蜡烛。他拿起小剪子，最后剪短了一只烛芯。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烛光照映下，丰厚乌发垂在肩背上。苗灵侧头望着他。烛火跳动，两人的影子也静静地映在身侧的床帏上。 他看得很专注。林苗还在剪烛，不一会儿就察觉到少年的目光。 “怎么了？” 林苗问道。少年不答。他娘漫不经心，橘色烛心被小剪子剪断，火光也随之跳跃一两下。他娘的下颌和脖颈儿相连，中衣衬着，两人身影在床帏上相依偎。 滚烫的蜡泪顺着烛身往下流。林苗睡前把辫子打散了，让小二送了盆热水，又洗了一次头发。他的头发又厚又重，往下垂坠，散了一枕头。若不是苗灵睡相不错，晚上从不乱动，早已经压了他娘十几次头发。 那头发厚厚的，发鬓间若是用银饰插入，更是好看。少年侧头闻着他娘身上的味道，林苗不用熏香，但往手腕和脖颈处抹了一点东西。他往脚踝上也点了一点，用来养新的蛊虫。 苗灵的面孔显得安静极了。那种戾气已经从少年眉目间消散。他闭着眼睛，耳边传来‘滋’，‘滋’的落烛声，过了一会儿，林苗轻轻搡了他一把。 “过来一点，”他娘说，“我这样够不着。” 林苗睡在里面，这样越过身去，少年正好挡着他。他娘声音很低，正好传到他耳朵里。 少年难得地犯懒。他不动，林苗就搡他。这半大小伙子倒是长得重得很，林苗搡不动他。 搡了半天，苗灵终于一翻身，顺势埋到林苗怀里。林苗伸手去剪烛火，这样一来倒像是他抱着对方一样，彼此之间亲密非常。 少年把头枕在他娘暖和的脖颈里。林苗解决了烛火，就开始来解决他。苗灵把手揽在他娘腰上，犯浑就是不挪地儿。 “你几岁啦？”林苗道。他和颜悦色，少年再最后抱了他一会儿，这才撒手。 “娘，”苗灵低低说，“你不要走。” 林苗本来刚刚想掐他屁股，这下被打断，便暂时作罢。少年把头抬起来，看着他，眼里看得出一种被抛弃后的小狗又被收养时的神情。现在他又怕被再一次抛弃了，只是不敢说出口。 ”小孩要上学，天经地义。“林苗曲起指头，往少年头上一弹，少年闭着眼睛，受了他这一下，把他抱得更紧了。 这回林苗没有打他屁股，也没有搡开他。少年还未完全长成，身量还没他高。他显得很稚嫩，还很需要依赖人。只是小鹰要出巢，雏燕也要离家，他们两人都明白，少年不可能在林苗身边一辈子。 ”娘。“少年喃喃道。 不知为什么，他抱紧了林苗。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在往后的日日夜夜里却一次又一次地出现，让早已成年的少年辗转反侧。 他手臂里搂紧的温热身体如此真实，呼吸起伏，发鬓碎发，耳鬓厮磨间简直让人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又或者这只是少年痴心妄想的一个梦，黄粱米已熟，滚水中烫过他伶仃颤抖的一颗心，日后又会是如何模样？ 他总感觉抱不住自己的母亲。那日夜雨中，那日大火里也是。往事不知为何，突兀间变得模模糊糊；在他年幼时发生的那些事情仿佛像是上辈子的事。有时在梦里，苗灵又回到他竭力拍打母亲单薄木门时的场景，那时候他那么小，甚至连门栓都够不到。 少年忘了很多事，却无法忘记自己竭尽全力伸手去够那副门栓的感觉。母亲伸来的掌心贴在他发烫的发鬓上，肌肤相贴，触感让他发颤。林苗此刻睡在他的枕边，闭着眼睛，像是再也不会离他而去。 母亲，你会抛弃我吗？ 这样的不安在苗灵的内心中从来都没有离开。他将这种感情深深藏起来，不敢让林苗感到不快。他现在太弱，太累赘，只有一天他变得足够强了，才能让母亲满意，林苗才永远不会离开他。 少年的千万思绪，林苗并未察觉到。又或者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读人心神的人。哪怕少年心神不宁，他也不太放在心上。 只要苗灵在山岭里过得好，他便满意。接下来的几年里，苗灵会一天天地长大，学到东西。等少年会练剑了，修为升涨，也到了下一步计划的时候。 等到少年十八岁，林苗就可以功成身退，设计一死了。 林苗已经想好，等到他做完这个任务，一定好好给自己放个假。他的100000分花得太快，最好等结束时还剩足够的份额。少年会伤心，他也知道，但故事总要结束。他只想这个过程中做得好好的，让苗灵少吃点苦，这样就很好了。 退一万步说，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会一直陪在子女身边。少年总得学会一个人生活，只不过这种离开方式稍微惨痛了点。林苗向来当缩头乌龟，干脆不去想它，现在先闭眼。现在过好一天是一天，他们两人都高高兴兴，岂不是很好么？ 少年亦不知他心头所想。若苗灵知道了林苗心里在想什么，他恐怕立刻就要发疯，再没有以后了。 一夜无事，两人皆熟睡入眠。青年发丝缠绵，枕在枕席上，散发阵阵幽异气息。少年的身上不由得也沾染上了这种气味，在他手腕手臂处萦绕不去，像是某种幽哑的踪迹。等到两人起来，林苗本想自己梳了头，却被少年乞求，问他能不能给母亲束发。 苗灵还从未做过这种事。他看在眼里，口中就忍不住求起来。林苗一头乌发厚重垂下，在指间滑过，幽腻如蛛丝。少年帮他打了几个细细的辫子，又用银卡子小心卡起来。林苗一直扭着，脖子发酸，用手摸了摸发鬓上的银夹子，便觉得束好了。 不过多时，苗灵就要启程赶往门派大选了。他自己的行李，衣裳，都是自己收拾，林苗一向不会做家务，这也自然。 他看上去倒不怎么着急，但一旦少年真的要走了，林苗心里又不太舒适。他心里像是有了个结似的，但说到底，谁都没惹他。 ”娘，我走了。”少年说。他一身短打劲装，十分精神。少年刚刚开始抽条，身量还比较单薄。林苗怎么看他，都像小孩，难以相信短短几年之后，对方就会初具青年龙傲天的模样。 林苗说：“哼。” 明明是他自己要赶人走，现在少年要去上学，他却先生起气来。这生得也不知道是什么劳么子气，要是被明白人看到了，大概就知道，他在自己生自己的气。 那不知道哪个山的哪个仙人，会比他教得还好？当初林苗仔仔细细选了一个地方，当时满意得很，现在又自己发牢骚。 当然，发牢骚归发牢骚，少年要上学，这是正经事，耽误不得。苗灵眼圈略显涨红，显然也不舍离去。前几日林苗谈起此事，他心中又惊又疑，不知道对方如何知道这些事。 再过几月，就是门派大会。本来，苗灵以为林苗不知道这些。他娘久居深宅，又鲜少出来，平素又最恶正统门派之事。 其实他也并不想去。但唯有这些正统大门派，才有更厉害的功法，才能让他学到更多东西。当然，少年也放不下林苗，这些日子里他心中总想着这件事，翻来覆去，也睡不好。 好不容易能和娘在一起，他以前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日子。前些天里，那些该死的混账又来搅局，打扰他们母子两人相处的时间。 林苗发现，最开始派魁尸过来的，正是鬼王宗阁主的手下之一。当初他用蛊蝎毒死了鬼王宗阁主的二徒弟，对方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就一直不肯放过他。 那人尸身被蝎子大嚼，又被火烧，林苗实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只能理解为对方通灵。总之，那些人烦人得很，一有空就来骚扰，林苗简直烦不胜烦。在这种情况下，少年两边动摇，实在不太愿意离家。 但修为若不长进，他日后更无法保护母亲。林苗不懂少年的纠结，时间到了，立马赶人，让苗灵收拾收拾麻溜儿地上学去。 “娘，”苗灵说，“我走了... ..." 他说是说了，却一步三回头地走。送孩子上学，对林苗来说还是第一次。他心里像是被什么牵扯着一样，这感觉新奇而古怪。他狠狠心，不去看对方，说：”快走快走。” “我会回来的娘，”苗灵说，”九月九我就能回来，娘你等我... ..." 他走了又回头，走了几步，又往回看。林苗被他这种小狗一样的目光看得受不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子酸，一会子涨，实在不行了。少年回头又欲说话，林苗伸出手就射出来一道银光，一下子打在他牵着的马的屁股上。 这下可好，那马骤然受惊，后蹄往地上一蹬，前腿就起扬；苗灵差点没牵住马，一个借势翻身才上马去，尘土飞杨，一溜烟地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危险，有炼铜嫌疑...我决定还是把现在的小苗苗改成快满十五岁 主要是十四五岁给我的感觉还是小孩子，太小太小了；十六岁又不是孩子了，很难有单纯感觉 林苗苗现在是真的把他当小孩，以后等小小苗长大了，他还会拿这个笑小小苗，打小孩屁股什么的...好吧，等长大了谁打谁屁股还不知道。。 --林苗：快走！快走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要舍不得啦！！！
第8章 家情思（四） “客官————上菜咯！” 一阵热闹的吆喝声传来，传菜的小二忙不迭送上来，又给客人倒酒吃。 这酒倒烈，便要熟牛肉片片地切着，盘个两三斤，正好吃酒。这店里坐的人倒不少，形形色色，各道人马都齐了。 这边桌坐着戴帽的文雅书生，那边则是几个壮汉。几个镖师打扮的把酒碗喝尽，又要小二去倒新的。 又有一桌坐着剑客，各个青年才俊模样，统一穿着门派服饰，执着筷子在捻菜。这几人动作间倒颇有讲究，一看便知是大家门派出身，旁人都不惹他。 这酒楼借着地势好，引了不少各地食客。店家做的菜也拿手，白切鸡，腊味蒸，都不用说。这时节吃鲜芦笋也不错，只吃里面的心儿，又嫩又水，没有一点土味儿；喜欢吃清淡的吃得，喜欢吃大荤的也吃得。 众人正吵吵闹闹吃菜，不一会儿却乍然慢慢静了。只听忽地几声银铃碰撞声响起，显是有人迈过酒家门槛。那衣裾也随之动了一下，下摆上镶嵌的几排银坠珠纷纷作响，随着步伐而动。 有几人的筷子停了。众人的目光随之而动，讲话声渐小，但某种紧张气氛却慢慢酝酿起来，显示在众人的面孔上。 那书生也不扇扇子了，壮汉也不重重摔碗了。又有人多了不安动静，桌椅磕碰声响起，像是他们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似的。 只有那桌剑客子弟的桌子未动。一人年貌较轻，一时竟然想要拔剑而起。稍年长的师兄将他按住，众人的手都按在了兵器上，悄声屏气，就等万众瞩目那人转过身来，发难之时他们好群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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