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拽住了衣摆。 那个脏兮兮的男人竭力仰着头,对他说:“带我走......或者杀了我也好......” 那怎么行?他早就算过,他还要活上好些年。 敛骨人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没扯动。 也不知这人半死不活的,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生怕自己一使劲,就给他这最后一口气掐断,自己破了戒不说,还要遂了这人的愿要了他的命。往后在自己家里对着这张脸,他就会反复想起自己这次的失误,敛骨人才不干。 所以他扯得时候都是轻轻的,怕给他魂拽出来,实在抽不了身,就干脆不再收敛自己的力量。 随着他身上死亡的气息蔓延,脚下翻滚的一张张伴随着凄厉哭声的鬼脸,鬼脸之上又长出了一朵朵夜合花。 以敛骨人为中心,黑色的花圃瞬间将周围的土地全都侵占了。 夜合盛开之处,就是他的地盘,在这里,他是死亡的君主。 他蹲到他面前,捏起男人布满狰狞刺青的脸,故意阴沉着面孔,掐断脚边一支夜合花,插到他耳边。 正要问问他认不认得这花,对方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怔忡,眼底多了一丝丝亮色。 他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摸了摸鬓边的花,试探地看他:“送......送给我吗?” 这个男人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浅浅的笑容,他拉锯一样难听的嗓音轻轻道:“谢谢,我很喜欢。” 爱不释手一般抚摸着那花。 敛骨人目瞪口呆,怎么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停顿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继续阴森森道:“认得这花吗?” “认得,这是夜合。” “那你应该也听说过,被送了花的人,就代表成为了传说中冥府君主的猎物,以后无论走到哪都逃不出他的掌心,得生生世世给他做奴仆。” 那还是敛骨人刚从地底爬上来时的事。 一开始他还收敛不好自己的气息,捡尸体时一高兴,就忍不住弄得周围都是花。 这花总是哪死人就开到哪,别人不知道他就是奔着尸体去的,就以为花开就是索命。 渐渐成了一个人人害怕,避之不及的传说。 敛骨人笑得恐怖:“奴仆是什么,懂吗?我要是半夜突发奇想要吃东海的鱼,你也得给我连夜跑去东海抓。” 他说完,地上趴着的人不只不害怕,还断断续续说:“正好,我抓鱼,很厉害。脚程也快,你睡一觉,睁开眼就能看见它出现在你的桌子上。” 该是这个反应吗? 敛骨人迷惑,渐渐松了捏着他下巴的手指。 “我以前见过你。”对方忽然艰难喘着气开口道。 “不久前在一个村子里。”和现在一样命硬得让人嫌弃。 “不,比那还要早,”对方忽然咳嗽了起来,“聂朝栖......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不记得。”敛骨人老实摇头。 对方沉默了一下,又说:“那你还记得那只猫吗?” 猫? 说到猫,敛骨人一下就想起来了! 也是他初出茅庐时的事,那时他还分不太清人的死气和动物的死气,循着死气找到了一处宅子里,结果要死的却是一只猫。 边上站着一个哭得特别伤心的少年,他满手鲜血,被自己的母亲逼着杀了自己养了好久的猫,当时那只猫还有一口气,等人走了,少年去寻郎中治他的猫。 敛骨人平生第一次见毛绒绒的小动物,一时喜欢,就上前摸了摸,结果本来还有口气的猫瞬间咽气。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真身于猫是剧毒。 那时远远看到少年跑来的身影,他心虚坏了,一时慌乱,就自己化身成了猫的样子躺到了那,想着装成猫哄哄这少年。 他装着自己在他的照顾下一天天好了起来。 只是到底不能装一辈子猫,看少年脸上笑容越来越多,就找了个他被他母亲叫出去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溜走了。猫儿性子野,跑了也正常,跑了总比死了强。 他以为自己做得挺天衣无缝的,没留下任何破绽,殊不知聂朝栖十分清楚自己下手的轻重,他知道他的猫救不回来。 况且哪有猫爱吃人类的点心的? 年少的他藏着个秘密,一只妖怪化身成他的猫,赖在他身边蹭吃蹭喝,他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从来都假装没看见偶尔变作人形,藏身在树影里,一只手枕在脑后闭目小憩的人影。 坐在窗前拿着笔画画的少年总要时不时抬头看看树枝上垂下的衣摆。 黑色的衣摆在阳光下发着光,和那人白得透出血管的皮肤一样。 “那时的猫,是你变的吧。”聂朝栖道。 敛骨人:“......” 有种被拆穿的心虚,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 这么一弱,就再也强硬不起来了。 这人那时就过得挺惨,几年过去,他怎么还越过越惨了? 敛骨人再看这人,心中生出了点不忍跟怜悯。 这些年各种各样的死人见得多了,他已几乎不再对谁生出过怜悯,这个人算是近些年独一份。 他脑子一热,长这么大头一回捡的不是死人,而是捡了个活人回家。 许是明白这人是真不想活了,他说他做什么都做不好,又被家人抛弃,身负诅咒,被人咒的满身刺青,就像是人间犯了罪被琼面的囚徒,他甚至还不如人家。走到哪人人都知道他是大奸大恶之辈,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活着没意思。 可敛骨人坚持他寿数未尽,不肯收了他的尸。 他退而求其次,对敛骨人道:“因为刺青,夜里总被噩梦纠缠,无法入睡,能不能抱我一会?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你在身边,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敛骨人作为孤孤单单长在幽冥深处的一枝花,还从未跟生人有过太长时间接触。 日日相对,对方又看着太可怜,忍不住又心软。 第一次和活人同塌过夜,还是被人搂在怀里,体验十分奇妙。 活人体温较他高出许多,夜里像个大暖炉,他体温常年偏低,贪恋对方身上的温度,竟比对方还上瘾。 闲暇时,敛骨人好奇问他:“你那天问我记不记得聂朝栖,那是你的名字?” 当年装猫骗了人家不少口粮,还不记得人家名字,多少有点不礼貌。 他这回一定好好记在心上,看在他做了人肉暖炉的份上。 浑身缠满了绷带,坐在床上的人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见敛骨人衣服上的云雾图案很是喜欢,每次出门回来这人又多少会沾点酒气,就给自己取了个新名。 由着敛骨人翻开册子,在一串名字点了个姓,点到了薛头上,合在一块,便是薛雾酒。 半死不活的人血肉渐渐丰盈红润起来,也开始能下床走动。 他总是凑过来闻敛骨人身上的味道,“你又喝酒,这么喜欢喝酒,等我好了,我给你酿酒吧,外面的酒不好喝,我手艺好,我还会酿柿饼酒。” “倒也不是喜欢喝酒,就是出了新味道,忍不住尝尝......”敛骨人更好奇他口中柿饼酒是什么味道。 酿酒需要买材料,敛骨人不懂这些,也还嫌弃麻烦,可给自己取名叫薛雾酒的人却因为满身刺青不能出门。 想了想,敛骨人握住了他的手。 刺青从两人皮肤相接的地方,爬到了敛骨人的身上。 薛雾酒身上的刺青诅咒尽数被对方吸走。 一直以来一副心如止水,总是挂着淡淡笑容的人头一次露出惊惶之色。他强硬的将人拽进了屋里,面色阴沉得像是能滴下水来,二话不说,上手就开始扒人衣服。 拽着领口两边用力往下一扯,就露出了一大片胸膛。 他盯着白皙干净的胸膛,又去捉他的手,将袖子撸下去,手臂光洁不见任何其他痕迹。 敛骨人不解:“怎么了?” 薛雾酒眼中仍蒙着阴暗的颜色,他视线又落向敛骨人的腰带,“刺青呢?你把它转移到你身上了是不是?” 敛骨人按住他开始不管不顾要扯自己腰带的手,不以为意答道:“一滴墨落到砚台里还能有什么颜色?” 他本体开花就是最黑的那种黑色,刺青刺在墨水里那不就跟没有一样? 薛雾酒:“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敛骨人:“没有,我挺好的。” 薛雾酒捏着他的手腕,神色间隐有怒意,又有点后怕,紧抿的唇像是在忍耐什么。 也不说话,就光盯着敛骨人看,让本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敛骨人莫名有种自己做错了事的感觉。 “好吧,我下次不这么干了。”他讪讪道。 “没有下次。” “绝对没有下次,我保证。” 敛骨人虽然不知道他生什么气,但他能感觉得到他心里很害怕,看着凶,其实贴着他手腕内侧的手指都在发颤。 薛雾酒缓了口气,转身出门:“我去给你买酿酒材料。” “哦。” 敛骨人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事情,默默期待起柿饼酒的味道。 真是古怪的口味,听着就不好喝,但他还是要尝尝,才知道到底是哪种“不好喝”。 可他从天黑等到天亮,从天亮等到天黑,从日头毒辣等到大地覆雪,那个人也没回来。 他其实原本也没打算等太长时间,可等了一天就忍不住等第二天,想着万一他现在走了,薛雾酒第二天就回来了,那他岂不是亏了? 等到终于意识到不用等了,那人不会回来了,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对时间一向感知力很差。他光是从花长成人,就用了很多很多年。 敛骨人收拾了下,将小院落了锁。 他在一个地方停留得够久了,幽冥深处漆黑寒冷,只有他一朵花长在那,实在有些寂寞。 他自诩世人的敛骨人,要继续去寻死民充盈他的国了。 ...... 姜偃认出来那个站立的人,就是他曾经在梦里遇到过的那个气场强大,浑身阴森森凉飕飕,救了聂朝栖的那个大能。 地上那个惨兮兮的,应该就是聂朝栖。 不等他走近看个清楚,眼前砸下来一道身影。 姜琤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姜偃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陛下!!!我找你找得好惨啊!!” 姜偃:“?” 他使劲甩腿,尝试把这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给甩开,结果对方就跟手上抹了胶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姜偃板起脸:“你给我撒手!” 姜琤:“我不!” 姜偃:“别逼我动手。” 姜琤:“您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撒手!” 姜偃:“......” 看着跟他这么像的脸做这么夸张的表情,他有点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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