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话音落下,四面八方落下一束又一束流光。 眨眼间,亭台高楼之上的红纱之后,就多了数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清冷的长街上一下就变得异常热闹。 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那个就是闻师舟?”一道修长身影悠悠发问, 旁边一人轻合扇面,语气带笑:“真看不出他哪里让我家的长老们怕得连名字都不敢提起,这么看,也不过是闻家手下一下贱囚奴罢了。” “宋符卿,你说呢?” 风微动,吹开朱红薄纱,露出一截瘦削腕骨,上坠万福佛珠,手执书卷,轻敲了两下栏杆,似是思量着什么。 纱帘之后的眼睛垂落,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那可是姜公子?” 姜公子? 哪个姜公子? 周遭人懵了一瞬,遂即反应过来。 能出现在宋符卿口中的,还能是哪个姜? 有人耐不住性子向下张望:“哪呢哪呢?姜师兄也来了?哪个是他,我怎么没看见?” 众人寻摸一会,才将目光落在闻师舟身旁的人身上。 甫一看均是愣住。 像,真像! 议论声顿时更大了,水一样沸腾起来。 姜偃凝重的环视四周,也看见了几个眼熟身影。 想必这些人就是将他带来这里的车夫所说的,闻燕行请来看“狗”结亲的大人物们了。 光一个闻燕行就够不好对付了,这下人全来了,他今天就是原地入魔,也打不过。 姜偃不由头疼的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 他明明只想快点回师门。 闻师舟咳了声,忽然说:“一会乱起来,自己看准时机跑。” 说着他身上的气息就开始剧烈的波动,俨然是一个待爆的爆竹。 “你要自爆?不行。”不用说姜偃也知道他要干什么,一口拒绝。 他按住闻师舟的肩膀,强行用邪气压制他,这最后一点邪气也堪堪用完。 “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呢。” 他在脑中跟邪魔说:“借点邪气,不然我死了你也跑不了,你看这里还有谁能让你寄生的。” 邪魔语气也有点焦躁:“别催了,你以为我在秘境的几百年是白待的?那地方根本修炼不了,我之前给你的邪气都是攒了好久的,谁让你不省着点用。” 完全忘记了之前他是怎么幸灾乐祸的咒姜偃使劲用好早点入魔的。 见姜偃不说话,他烦躁的咂舌一声,咬牙道:“行了,别摆出这种表情,你自己撑一会,我需要点时间。” 姜偃摸了摸怀里师尊给的玉佩,捏碎就可以叫来师尊来救他。 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宝贝的把玉佩放了回去。抬头看了眼闻照城内的鬼气,认命的运转金丹,引鬼气入体。 若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一定会觉得他疯了。纯净道体碰不得这些污秽之物,眼下他先是驱使邪气,又引鬼气,当真是要废了自己才罢休。 他们的交流快速又隐蔽,并未表露出多少异常。 可就算这样,闻燕行这里也拖不住了。 他再次催动血咒,单手打出另一道符进入闻师舟的身体。 姜偃身边的闻师舟又吐出一口血,眼中光彩渐渐淡去,像是失了神,他翻身将姜偃压在地上,张开嘴不住的粗喘着,开始扯姜偃的衣裳。 “闻、闻师舟!你干什么!” 这一下给姜偃看傻了,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恨不得把闻师舟摇醒。 这人彻底意识不清了! “真没想到薛雾酒都死了三百年了,竟然还有残党愿意为他效力,区区一只弱小邪魔,也敢只身闯我闻家来营救罪徒?不自量力。” 闻燕行以为邪魔姜偃此行的目的就是救闻师舟,而会救一个早已兵败落囚的魔将的,也就只有当年那魔头手下遗留的一些死忠邪魔了。 “让你把人救走是不可能了,不过倒是可以好心送你们做对,想必薛雾酒要是有机会看见,也会高兴吧。” 他竟是要姜偃和闻师舟在街上,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成礼”。 姜偃和邪魔同时在心里暗骂了声变态。 想想当初,就算同一批上山的那群小孩一个被师尊看上收为弟子的也没有,他待他们也是尽到了身为大师兄的责任,日夜盯梢,陪伴教导,到处惹是生非也是他任劳任怨的给他们他擦屁股,就差骑在他头上了,他都没说要罚他们。 结果这一个个在山上表现得乖巧听话,他还以为他们洗心革面了,怎么下了山就成这样了! 他抱了很大的期望,希望将他们教导成端方持重,心怀慈悲,与人为善的君子,这下好了,全走岔了。 楼上那些,也全都看着,一个叫停或是出手阻止的都没有。 姜偃顾不上再舍不得师尊给的玉佩,当机立断的捏碎。 ...... 渺渺仙洲之上,云宫巍峨。 神仪明秀,姿容胜雪的仙人似有所感,望向某个方向。 一道童捧着香炉手脚极轻的走进来,“有一位自称姜师兄弟弟的公子找上了宗门,您可要见见?” “姜偃弟弟?” “是,弟子们都去看过了,应该不会有假,生得与姜师兄极像。” 这个极像,还是谦虚了。简直生得一模一样,兄弟俩根本就是一张脸。 仙人仍望着某个方向,久久不语。 手中拿着一截断了的红线。 这截红线,本该一端在他身上,一端在他的大弟子身上,自那日离开秘境后就断了,任他如何枯坐,也无法让红线回到它本来该在的位置上。 而他身上的红线,却连向了另一个人。 他思索良久,终于起身。 对道童道:“带路吧。我去见见这位姜偃弟弟。” 他身上的红线,就连在此人身上。 若是天机改换,有些事,他也该重新思量。 姜偃...... 他闭了下眼睛,将情绪悉数敛尽,再睁眼又是不染纤尘的仙人。 ...... 姜偃捏了玉佩之后松了口气,笑了一会,又逐渐僵硬。 半天也不见那个本该出现的身影,脑子里忍不住又将师尊把玉佩交给他时说的话过了一遍。 “这枚玉佩拿好,不要弄丢了。无论在哪里,只要你遇到危险,就捏碎它,为师定会赶到你身边,知道吗?” 姜偃欢天喜地的收下了,却从来没用过。 他又确认了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师尊的话,害怕自己捏得不够碎,或是这玩意太多年没检修故障了。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 或许师尊,只是不愿意来。 “兴许有什么要紧事,脱不开身吧。” 姜偃想得开,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低落却让身上的人定了下。 正计算着自己有吸收的鬼气有多少可用的姜偃,手中忽然多了一抹冰凉。 他下意识一攥,握住塞到手里的剑柄。 闻师舟闭目皱眉,满头大汗地艰难道:“杀了我。” 他给了他一把剑。 寒意顺着剑柄冻住了骨头,不过是握了一下,死于剑下成千上万的妖邪鬼魅的痛苦就冲入识海。 姜偃摸着剑上的纹路,眼睛忽地亮起。 闻师舟以为他不忍对他下手,加重语气命令他:“杀了我!” 姜偃半点不怵,声音明快:“这剑?” 闻师舟忍得脸都白了,发出一声嘲笑:“这剑是名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想了,你用不了。” “它有一套配套的剑法,你不会那套剑法,胡乱使用,只会反噬自身,”他故意沉着脸吓唬他,“会被群鬼分食而亡,死得很惨。” 他以为姜偃会被他吓住,放弃使用这把剑。 就这么顿了一下,一脸古怪的看着身下的人:“别告诉我你听了这个还更兴奋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那套剑法?” “什么?” 姜偃勾唇笑了笑,由金丹引入身体的鬼气游走在经脉之中,又顺着持剑的手,引入剑身。 剑身轻颤,一声剑鸣响彻天际。 天空忽现一道惊雷,随后乌云翻涌,阴风大作。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披头散发的青年握着剑站起身,手随着剑柄一同震动着。 “今天不是红月,少了点气氛。只当作开剑,倒是刚好。” 闻燕行眯着眼睛看向他手中的剑,“那是......” “惊天剑。”
第六章 姜偃的剑学得不好,练得最熟的一套,是太玄宗人手一本的基础剑法。这还是为了不在那群小萝卜头们面前掉面子才练的,再多,他就不肯学了。 他没有剑客风骨,也领悟不到什么剑意,打架打上头,完全是手边有什么拿什么的那种最不入流的打法。 一开始还因为这事被师尊罚过。大冷天被拎到冰天雪地的山峰上,被师尊按着揍了一顿,然后留在山上思考人生。 在山上干坐了六个时辰,中途就开始迷迷糊糊意识不清发起了高烧,最后是被人背下山的。 醒来,就见清冷俊逸的仙人坐在他床边,一手拿着卷医书,一手拿着浸湿的手帕,眉头紧锁,困扰得像是遇到了什么巨大难题。 边上还摆着一堆瓶瓶罐罐,上好的丹药洒落一地。 大概像他这样修道上的天才,从来不会有生病的烦恼,自己徒弟一点“小病”在他这里反倒成了疑难杂症。 姜偃看他这样,想到了学校图书馆的梨花猫。那猫每次见他都凶得要死,他故意在身上藏了冻干,那猫一张开嘴哈他,他就眼疾手快的往它嘴里塞一块冻干,那时它就和他师尊现在一样又呆又困惑。 这么想着,他就不委屈了,扑哧笑了出来。 可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仙人听到动静,转过来盯着他看了片刻,蓦地叹了口气。 垂着头,低声下气的跟他认错:“是为师不好,为师第一次收徒,没有经验,下手重了些,下次不会了,你不要再哭了。” 他迟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帕子,打开之后竟然摆着几块酥糖。 帕子递到姜偃面前,在姜偃诧异的目光里,轻敛眉梢道:“我问了道童,他说,应该这样哄你。” 姜偃又不是小孩,哪用得着糖来哄。那道童鬼灵精的,肯定是诓他师尊的。 但姜偃什么都没说,他真的不哭了,一笑连眼睛都弯了,抓起一颗糖就往嘴里。 扯着他师尊的袖子可怜兮兮的说:“师尊,想吃肉。” 师尊皱了皱眉,要开口训他,瞥到他红彤彤的眼眶,那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末了,无奈的应道:“好。” 那之后师尊再也没因为他修行上的事揍他了,他发现不理他比揍他好使多了。 但就算不成器如姜偃,午夜梦回,也常窥见那道惊鸿一瞥的惊世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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