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会儿,他就在元化的丹房里现出身形。 身材魁梧的布苍肤色微深,在修真界一水的白皮中也算是很有特色。粗犷的眉毛下面,多数时候都能看到两只半眠眼,眼周的黑眼圈比他的肤色还深一些。 都是常年不得好眠的缘故。 其实布苍是个娃娃脸,没有梦魇之前,看着是个可爱又执拗的炼器修士。 随着时间流逝,梦魇加重,旁人再看到他也只能注意到他的黑眼圈。 “这次的转梦丹怎么不一样?品阶低了这么多?” 布苍虽然这么说着,还是一股脑倒进了嘴里。 粉色的丹药在体内一粒粒化开,看着像是上品灵丹,比起以往的仙品丹药居然也不逊色。 元化真人脸上有种止不住的骄傲神色,略带气愤地说:“你以为仙品丹药都是天上掉的?你这些年霍霍了多少好灵草?还天天惦记呢,有就不错了!” 布苍盘腿入定,元化才接着说:“我家元屏炼的丹能给你用,知足吧你就,哼!” 好在转梦丹生效,布苍听不见真相,安安心心清理积累的噩梦。 他常年不睡觉,入定打坐之时也不免入睡,噩梦避无可避。 这些噩梦都被他炼神识为网,搜集压制到一处。 而后再服下转梦丹,它会在梦中化成一片白雾,将所有的噩梦洗成空白。 随后布苍就能在一片纯白的梦中入睡,不能治本,但可以以此治标。 元屏练的丹药与元化有些不同。 以往的噩梦堆积到一起,所有的场景和人影都是重叠的,他看不清这些身影是谁,只能知道是个女人。 今日这粉色的转梦丹在梦中升起的不是白雾,而是粉雾。 布苍以为是元化改进了转梦丹,凭着对他的信任召回神识,让噩梦与粉雾混合在一处。 “布……苍……布苍布苍。” “来,今日先划开你的皮,明日再扒开你的肉,后天才抽你的筋。” “你呀,舒舒服服的躺着就行啦。” 粉色的雾把全都混合在一处的梦一个个剥离开。 梦中的布苍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不管往哪儿看,都是清清楚楚的噩梦。 身形扭曲看清面容的女人在远处说话,声音却在他脑子里幽幽回荡。 这边有黑暗扭曲的酷刑,那边有无法挣脱的泥沼,无数个他在梦里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惨死。 那些骨头堆成一堆,累成高高的山。 上面坐着个黑袍长裙的女人,只能看到她惨白的下巴和鲜艳的红唇。 她举起一把大刀,舔舐着刀锋,慢慢说道: “一日一寸,我会将你层层剥开慢慢找,迟早会找到它。” “呵呵呵,你躲也无用。” “布苍!” 那女人的脸突然凑到他面前,哑着声音点出了他的名字。 被找到了! 布苍忽然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元化的炼丹房里。 就刚刚那一盏茶的时间,他把从前做过的所有噩梦都经历了一遍,还出现了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与其他的梦不一样,布苍第一次梦到她就有种预感,她是真实存在的。 将来这个女修会找到他,把他一寸寸活剐。 所以他害怕。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把东西还给她。 可是连他自己都找不到那害人的东西,又还什么给她? 一身诅咒不除,他迟早落到梦中的境地。 元化心虚地摸了摸卷曲的胡子,一脸正经地在他身边坐下:“找到什么?” 布苍完全想不起来那个女人的模样,只能回忆起那种身临其境的恐惧。 “又做了什么手脚?我哪里惹了你?” 他满身虚汗,心悸得厉害,几乎是带着害怕的语气问的。 元化捉过他的手腕,一缕丹香自脉门注入,从他头上出来的却是股黑雾,还没抓住它就散开了。 是诅咒? 虽然只有一丝,这也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你自己看,这到底是害你还是助你?”这可是元屏练出来的东西,元化自然不会放过还她清白的机会。 布苍这才盯着剩下的瓶子,目光渐渐热切,分不清鼻尖的丹香是来自元化还是这难吃的丹药。 “没想到你的炼丹之术变化如此……”布苍内心的恐惧还没完全消退,感受着过快的心跳补充道:“诡异。” “你这夸我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你。” “哼。”两人互损了几百年,元化显然不信。 “哎呀——”真人佯装叹气说道:“当不得你夸,我可没这本事。” 想到马上就能看见他吃瘪,元化忍住笑意故作无奈道:“后生可畏啊,这回的丹实是小女拙作。” 怎么就躲不开女修! 任谁在梦中被不知名的女人折磨了几百年,都不会好受。 布苍听闻真是本能地脊背发凉。 手里的丹瓶突然像是长了刺,拿着就难受。 最害怕的人是给他希望的人。 这下好了,那元屏他想忘都忘不掉了。 布苍想到这里只觉得修生无望,连带着看元化都有些难受。 接受女修这种生灵?开什么玩笑。 不被那些身影影响到修炼,不去接触女修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天大地大,果然还是炼器峰最安全。 布苍怀揣着这种难受的矛盾,在好友促狭的目光里离开,逃回自己的炼器峰。 然而坏事有一就有二。 喻琉仙尊托他秘密修复净天瓶,还要帮他那女徒弟锻体。 还好掌门师兄的徒弟仗义,主动揽下后者,他也就忘了还有这事。 今日被元化刺激,他第一时间前往地宫,正好借修复净天瓶平复心情。 踏上炼器峰他就闻到一股酒味。 上好的雪松酒,不论是灵雪还是松华,都不挑年份,只找最纯净的,酿造时也加深了这种纯净绵长的口感 布苍光从这一丝气味里都能闻出来,这酿酒的人用了多大的心思。 杯酒入口,定然滑入喉咙,而后在唇齿间留下一阵清风,回甘时隐约还能闻到雪中松树的隐香。 凭着这丝酒香,这些他都能想象出来。 心意十足又味道绝佳,爱酒之人最不能拒绝这种酒。 好酒,他想喝。 布苍捏了个法决就看到了酒主人的踪迹。 巧的是,他是从器峰离开的,还没走多久。 “是东师侄的酒?正巧这酒也到了饮用的最佳时机,去寻他小酌一杯。” 东千风平日里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对谁都冷冰冰的,颇合布苍喜好。 所以他这一路走得毫无停顿,甚至连元屏带来的冲击都淡了一些。 “还是师兄有远见,收个男弟子省心省力。” 无极宗后山深处有一片竹林,布苍经常去那处喝酒。 为此特地挑了个风景绝佳的地方,在那处留了桌椅布置,还设下来往炼器峰的传送阵。 东师侄显然也发现了这一处。 布苍传送过去的时候,发现他还在竹林中种了几株枫树,虽然没什么灵气,但让原本就疏密有致的竹林里多了一些红色。 蓝天白云底下枫树与竹叶摇摆,一片翠红交映前的空地上,简单的圆石桌边坐着一个笔直的蓝色背影。 他安静地闭着眼,深邃的五官尽显恬淡,浓烈的灵气自他体内扩散,灵气与发丝交缠,分离之后又送出酒香。 人比景美。 正巧东千风睁开眼睛,修为提升至金丹五层。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看来天意请他品酒。 布苍随即开怀大笑,走上前道:“哈哈哈,巧遇师侄修为精进,实乃缘分。” 他随手拿出几碟肉摆上桌,然后端起桌上的酒杯。 “此情此景,合该痛饮一番,来师叔陪你。” 想喝的美酒就近在咫尺,这香味比起远远闻到的更加诱人。 “师叔愿意同饮真是再好不过,不过劳烦师叔稍等,千风替您换个酒杯。” 布苍才端起酒杯,举到一半就听见东千风这样说。 他见东千风拿出了个一模一样的青瓷酒杯,不解道:“何故换杯?” 他没看出两个酒杯有何不同,只暗暗推测: 莫非这酒杯另有讲究? 没想到东千风一边倒酒,一边随意地说:“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杯酒是路师妹的。” “师叔难道忘记了?千风正在替您助她锻体呀。” 藏在枫叶上的路归月这才下来,红衣美人与红叶一同飘落,美得如梦如幻,绝色的脸是着梦境的灵魂。 她微蹙着眉毛不赞同地看了一眼东千风,然后才礼数周全地见礼。 “归月见过布苍师叔。” 路归月的出现让布苍浑身难受,好悬没稳住长辈风度。 如果不是长辈,根本不用等到路归月开口,他此刻早就跑得没影了。 奈何身为一峰之主,他虽然满心都写着逃,该有的气度也要维持。 他放下酒杯,悄悄后退,意味不明地问:“原来路师侄也在。” 如果过来之前就看到她,他绝对不会上前。 路归月拱手低头道:“师叔见谅,归月并非有意躲藏。只是恰巧离开一会儿,回来时见千风要进阶不宜打扰,便在一旁等候。” 其实见到布苍上前时,她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只是东千风一开口,她就只能现身了。 否则明明今日才说起过布苍恐女之事,她又怎会上前。 不管她说什么布苍都不会在乎,只等路归月说完,他几乎无缝衔接道:“嗯,既然有人替千风庆祝本座便先走了,你们自便。” 东千风轻启薄唇:“恭送师叔。 布苍早就没影了。 嗒的一声响,一只修长的手将一盘嫰笋搁到桌上。 “应该说恭喜你,成功请离了师叔。” 路归月好奇地笑道:“没想到你还会撒谎,这酒杯明明无人动过。” “你又怎知我没动过?”东千风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又将新杯满上推给路归月,示意她坐下。 路归月出去挖笋烹饪,他还没来得及跟上就发现修为突破,当然是没有时间动酒杯的。 因为与她独处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不愿与人分享。 真正的缘由他不能说,自然得一句话带过。 “好香。”东千风满足而愉悦地说:“今日实在幸运,竟然又能尝到归月的手艺。” 路归月顺势坐下,无所谓道:“你出了酒,我也就就地取材罢了,还不如布苍真人这两盘灵兽肉珍贵。” 东千风举杯:“那回头送他两坛好酒,好好谢谢他。” 砰。 酒杯轻碰,两个青瓷杯里灵酒荡漾,更加浓密的酒香随之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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