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兰衡没有来,他至今都没有见过那位传闻中的遏兰衡。 那样有名的一位人物,却好像不是真实存在的一样,活在传闻里,活在别人的话里,还活在通讯器里,可就是从未出现过。 在余悸休假的最后几天,他们甚至还去了一趟第十四区,也就是疗养院被毁掉的那个基地。疗养院已经在重建了,抵达的时间仍旧是晚上,遥遥看去,那座沉在夜色中尚在重建的疗养院,仿佛还是断壁残垣。 余悸没有往疗养院看,他站在高一点的地方,望向了某个有着狭窄小巷的居民区,问丹郁:“你的学费一直都是自己赚的吗?” “是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自己赚的。” 余悸握紧丹郁的手,说:“那你可真厉害。” 可这话从余悸的嘴里说出来,听着总不太像夸人,然后余悸又问他:“那你学习成绩怎么样?” 丹郁苦笑了一下:“不是太好。我已经很用心了,可是成绩跟那些有名的学校的学生一比,就显得很差劲。” “但你向导的理论考试考了第一。” “因为那是全新的范畴了,就算基础差一点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 “那你念书的时候都怎么吃?从孤儿院带饭吗?” “嗯,从孤儿院带吃的,食堂的饭菜不太吃得起。但是带也不是带的饭,米饭很贵的。” “那带的是什么?” “经常都是红薯……” “自己做吗?” “有时候是。” “……” 余悸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丹郁也每个问题都好好回答着,最后的最后,余悸说:“你还欠我一顿饭。” 丹郁脸上的苦笑加深:“我不太擅长那个。” 余悸说:“试试看。” “……”丹郁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 这顿饭定在了假期的最后一天,丹郁从醒来后就在发愁,床上也没见余悸的人影。丹郁揉着眼睛走下楼,看见余悸站在品酒区,正垂眸看着手里颜色诡异的鸡尾酒,而在余悸面前,还摆着一排失败品。 丹郁奇怪地走过去:“你是要调淡季吗?” 余悸回过神,放下酒杯,微笑:“这配方有问题。” “是吗……”丹郁坐上高脚椅,双手撑脸,抵在台子上,“再调一杯好吗,我看看你是怎么调的。” 余悸随意瞥了眼调配表,然后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后面的一排酒上,伸向某个深蓝色的酒瓶,指尖正要触及,丹郁说:“不是那个。” 然后接着说道:“顺序也不对。” 余悸收回手,环抱起双手,冷冷地盯着丹郁看。 就这样,余悸失去了调酒的耐心,两个人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再说话。空气仿佛也陷入了某种凝滞,直到一声震动传来,才将这样的僵持打破。 是遏兰衡打来的通讯。 余悸接起通讯,随意地“嗯”了两声,抬脚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微微一顿,回眸看向还坐在品酒区那里的丹郁。 丹郁单手撑脸,正远远地望着他。 目光短暂的交汇间,丹郁慢慢直起了身子,抬起手,冲他挥了挥,说道:“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说得很慢,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出声,只有口型。 余悸点了下头,转头就往外走。 长久阴沉的主城,今天难得放晴,上空的黑雾稀薄得几乎看不见,浅淡的光罩之外,整个天空好像是淡蓝色一样,明亮,漂亮。 余悸走进光里,在视线尽头越走越远,那些来自外面的明亮在门口的位置朦胧交映,让那道远去的斑斓背影,似乎也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踏出别墅的那一刹那,一阵电流声在余悸的脑海里很轻地淌过。 * 丹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纯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向身旁时不时“嘀”一声的仪器上,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枕边躺着一个半透明的东西,团成了一圈,像是一只猫。 谁的精神体吗? 他揉着额头坐起来,手仿佛都不是他的了,手指难以伸展,十分僵硬,揉额头的动作也不像是在揉,而是用手指一撞一撞的。 这里是军事医疗大厦的病房,他认得,可是他觉得很奇怪。 他明明在别墅做好了饭,等着余悸回来一起吃,可为什么,就到了这里呢? 掀开被褥,双腿垂落在地,他恍惚着站起身,却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猛然跌坐到了地上。那只半透明的猫抬起头,很快跳了下来,就半蹲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盯着他看。 丹郁和它对视了会儿,恍然觉得,它和他曾经养的那只猫,很像,越看越像。 真的好像啊……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目光,撑着地面,试图起身,可刚一撑起来,手也好,脚也好,总是使不上力,又重新跌坐下去。 他就匍匐在地面,眼睛里渐渐茫然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丹郁抬起脸,看到来的人是闻祈。闻祈见他趴在地上,快步走进来扶起他:“你终于醒了。” “……嗯,”丹郁还是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闻祈奇怪地看了眼他,只说道:“醒了就好。” 丹郁有点没听懂,感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不知道闻祈在说些什么。躺回病床后,丹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问道:“余悸呢?” 闻祈侧着身体过去倒水,听到问话,手上的动作顿住,回过头来,疑惑地问了丹郁一个问题。问得松弛随意,语气稀松平常,以至于丹郁一时没听清。 他问:“谁是余悸?”
第80章 “就是……” 丹郁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猝然收声。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一下就失了血色。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杂音,整个空间因此变得格外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轻微的呼吸声。极其缓慢地,丹郁一点点转过头,眸光一寸寸聚过来,定格在闻祈身上。 他一字一顿,声音无比嘶哑。 “你不记得余悸了吗?” 闻祈没有注意到丹郁的异常,转头继续到起了水,声音仍旧随意:“不记得,谁啊?” 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事情往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丹郁好像疯了。 他说闻祈在骗他,他不相信,他从病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失力地跌下床,又挣扎着站起来,但他总也站不稳。他浑身都在抖,手也抖,腿也抖,站起来走了不到两步又摔下去,摔得一身青紫,膝盖和手肘也都破了皮。 鲜红的血色染红了他的衣服,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谁也拦不住,见人就问。他问了军事学院的人,问了进出白塔的人,问了军部的人…… 他不断地问。 你知道余悸吗? 可是没人知道。 余悸,这个谁也没听过的名字存在于他的口中,好像那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一样。但谁也不认识这个人,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一天,主城如往常一样,渐渐下起了雨。 丹郁困在那场雨里,一身的血,一身泥污,去找寻一个消失在所有人记忆中的人。所有人都忘了,可是他记得,仍旧只有他记得,他记得余悸的名字,记得余悸的模样,还记得余悸的信息素味道。 他记得跟余悸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可余悸消失了。 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唯独他一个人没有忘掉。他不死心,几乎跑遍了所有余悸曾经停留过的地方,最后的最后,他站在了一座别墅的门前。 他缓缓伸出手,雨水从指间穿透下去,他的指尖也一点点靠近那道门。但在即将触及冰冷的黑色铁门那一刻,他停了下来,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名字。 一个本该属于遏兰家族二少爷的名字。 那个名字,不是余悸。 遏兰家族二少爷的脸,也不是余悸的模样。 余悸离开了,所以一切回归了原位,遏兰家族的二少爷,也早就死于那场二次分化了。 丹郁深吸了一口气,眸光终于黯淡下去,他心口很疼,越来越疼,他捂住心口,缓缓弯腰蹲下去,最后蜷缩成一团。他的脊背剧烈地抖动着,淌在脸上的,也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但他没有发出声音,他就安安静静地蜷缩在那里,哭不出一点声。 后来天慢慢地亮了,但丹郁的世界,好像彻底沉入了黑暗。他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喉咙间没有发出声音,他说了,没人听见,他自己也没听见。 他说,我讨厌你。 回应他的,只有不曾停歇的雨声。 这一夜过去后,丹郁生了一场很大的病。 一直昏昏沉沉,没有完全清醒的时间,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但他有时也有点醒过来的迹象,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睛会微微睁开,醒了,可又好像没醒,目光是涣散着的,不知道是有看见还是没有看见,总之不会太久,眼眸上翻,就再度陷入昏迷。 他总是做梦。 他梦见余悸站在无尽黑暗的尽头,冷冷地注视着他,巨大的黑色牢笼从天而降,将余悸关在里面,他朝着余悸跑过去,可他不管怎么跑,都只能离余悸越来越远。 他一直陷在这样的梦境里,时间拉得越长,陪在他身边的那只猫一样的精神体,透明度就开始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大约就是在那只猫快要消失的时候,丹郁恍惚着睁开眼,黯淡的眸光无声地投在了它的身上。 精神体趴在他的头边,探出头,贴着他的侧脸,轻轻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 像他曾经养的那只猫一样,每一次在他绝望到快要挺不下去的时候,都会贴着他,轻轻地蹭,一点一点地蹭。 他就静静地看着,长久的静默之后,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这一次,是真的一个人了。 后来他的身体慢慢好转,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着的,醒来后总是沉默地望着窗外,下雨也好,不下雨也好,都只是静静地望着。 也没有人来看他,没人会主动跟他说话。 就是在他发了疯的那天,闻祈看着有些疯癫的他,脚下万般沉重,迈不出一步,他看着丹郁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像个疯子一样喊着一个没听过的名字,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来看过丹郁。 曾经发生过的事好像再度重演了。 就是因为这样,丹郁才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但丹郁其实后来也没有再提过余悸,出院的那天,不知情的医生也只觉得他心情有些低落,好心对他说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记得想开点。 丹郁点点头,转身走了,身后的精神体跟着他,也走了。
77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