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废墟,与见到乐园一点点变成废墟,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身边又一个哨兵半跪了下去。 这是一个高等级哨兵,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丹郁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臂,将精神力渗进他的精神域:“我帮你疗愈。” 哨兵很轻地推开了他,摇摇头:“我看到了,你已经试着疗愈过很多个哨兵了,你应该到极限了。” 丹郁是庆幸过的,庆幸自己拥有一点疗愈能力,因为他的精神力拿去战斗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可这样的庆幸也在哨兵的嘴里就这样被打回了原形。 是啊,他到极限了。 可他依旧没有松手,他牵引着精神力触须,试图将哨兵的精神域一点点修补起来。光罩又缩了一圈,哨兵的手无力垂落下去,嘴里很轻地对他说道:“算了。” 丹郁也不是非要救他,他只是觉得很难过,他最近遇到的难过的事情太多了。他总得做点什么,为曾经消失的弟弟,为被毁掉的孤儿院,为现在的七十区,他的脑子很乱,可他知道他总得做点什么。 这一次,光罩再次缩小的时候,浅色光芒已经来到了他和哨兵的面前。 漫天的毒素飘散过来,密密麻麻的拖拽滑动声在团团黑雾里向他们靠近,丹郁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它们长得像枯死的树枝,彼此缠绕交错,看起来无比柔软实际上却无比坚硬,所有的物理攻击对它们都是无效的,它们怕的是精神力,只有精神力能把它们撕扯开,也只有精神力能摧毁它们,可它们也不是特别怕精神力,因为后者总有耗尽的时候。 而它们,却是无穷无尽的。 随着精神力的流失,丹郁的意识也开始不清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松开了哨兵的手臂,以一个跪坐在地的姿势缓缓垂下了头。 光罩一寸寸逼近,爬向他的身体,丹郁的手垂落在地,染上了黑色的尘埃。就在这时,光罩突然停止了缩小,一股来自身后的暖流一样的精神力突然隔空渗进了他的精神域。 精神域重新获得了生命,他的精神力也开始一点点恢复起来,一片慌乱中,他听到有人喊—— “指挥官来了!” 这道声音带着激动和尊敬,欢呼声有那么一刻响彻了耳畔,可随着意识的涣散,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弭在了耳边。 他想他是认识这道渗进来的精神力的。 他比谁都认识。 半个月后,军事学院。 公共告示栏前围了不少的人,基本全是哨兵,那上面写着指挥官助理的实战考核时间地点,以及参与考核的拟初选名单。 丹郁已经是第二次一脸茫然地站在这个地方了。 自从他从七十区回来后,生活一度步入了正轨,直到看到这张公示。 “哇!这上面怎么又没有你的名字呀丹郁学长?我记得你当初报考禁闭区失败,然后就很努力地想进指挥处当指挥官助理呢!” 原沐生路过这里的时候,简直快要笑出声了,丹郁面无表情地闭了下眼睛,转过头盯着原沐生看,说:“那么,因为学分过于低,被军部和学校同时否决了提前毕业,所以不得不每周回学校参与向导学习的你,又凭什么嘲笑我呢?” 原沐生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 闻祈本来想跟着笑,可他觉得他至少不能笑丹郁,原沐生如今的身份……也最好是别嘲笑。他想了又想,头一次当起了和事佬:“你们两个又不争同一个男人,怎么这么见不得面?” 或许本意是好的,可话又说得实在难听,原沐生这人记仇得厉害,根本不给闻祈好脸色,直接说道:“舔狗就当好你的舔狗,少管主人家的事。” 闻祈一下就忍不住了:“是啊,我是狗啊,你不也是狗吗,伊氏家族的狗。” “你……” “……” 丹郁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深夜。 城市变得安静,白塔里面的灯光也低了一个度,余悸揉着额间慢悠悠走出来,出门的那一刹那,无端被外面的冷风给吹得脚步一顿。 明明之前都暖起来了,温度突然又降了下来,诡异的天气。 星船里的灯光比平时暗了不少,他没有太在意,坐下来后就点了点星船的控制屏,准备把灯调亮点。而在点开控制屏后,余光莫名注意到驾驶舱无力垂着的头,指尖微微一顿。 紧接着,一只手就从身后绕过来扼住了他的脖颈。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浅淡玫瑰冷香。 这次终于不是带血的碎片了。 余悸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身后的人语气不悦,声音有些低哑,还带着股怨怼,问他—— “你凭什么取消我的资格?”
第49章 凭什么? 这话问得余悸简直想笑。 他是指挥官,选拔的是他的助理,他想取消谁的资格就取消谁的资格,这是他的权利。他张了张口,可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抬起手,覆在掐着脖子的手上,轻轻往下一扯,然后错开身体,坐到了另外一边。 他倒了杯水慢慢地喝着,指腹捻着杯壁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照下来,透过杯中水投在他微垂的眼睛里,看起来更显幽深,也更加地冷。 舱门重新打开,余悸的视线一刻也不曾落在丹郁身上,语气平淡,“下去。” 然后放下水杯,倾身抽出书,翻开来看。 丹郁没有按他说的那样就此下去,他也没再说第二遍,书签插在三分之二的位置,可他其实已经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打开这本书了。 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丹郁了。 丹郁立在原地,好一会,说道:“我讨厌你。” 余悸也是这么想的。 丹郁大概是真的挺讨厌他的,以前还恨他恨得要死,哦不对,加上被骗感情那件事的话,该是又爱又恨的,总体来说,还是恨意更占优势。可他大发慈悲,放过丹郁了。 他至今都记得当时丹郁撞破玻璃跳下去的那一幕,那场面可太漂亮了。 明明是那样急不可耐地想要逃离,现在却又找过来。 所以他还挺……搞不懂丹郁的。要知道,以前那些小世界的主角们,要是他肯放过他们一下,他们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再敢出现在他面前,更不会像丹郁这样,竟还敢来兴师问罪。 就不怕他一时兴起,继续延续以前的玩法吗? 真是有意思,他想。 但他腻了。 驾驶舱的飞行员迟迟没有醒来,余悸看了不过两页就开始觉得眼睛疼,于是放下书,环抱双臂朝后轻轻一躺,落在丹郁身上的目光平静又疏离。 “你读三年级了?”余悸问。 气氛似乎舒缓了些许,丹郁攥紧的手指也微微松了松,“再有三个月就四年级了。” 提出问题的人问得离谱,被问的人竟也真的好好回答了。 余悸很轻地点了下头,收回目光,“军事学院四年级的学生可以提前申请进军部历练,你到时候可以申请去疗愈支援组。” 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你在七十区表现得很不错。” 这大概是一种解释,同时,也是一种拒绝,拒绝回答为什么取消丹郁的资格,也拒绝丹郁继续参选他的助理。 可听着后面那句话,丹郁瞬间就想起了一点零散的片段,那是还在七十区的时候。指挥官的到来为七十区带来了希望,可抵抗依旧艰难,即便指挥官到来,七十区还是又损失了一大半。 但也已经很好了。如果没有指挥官,整个七十区都会沦陷,更别谈那些士兵,和存活下来的普通人,以及,他自己。 在七十区的情况终于归于安全之后,他在意识混沌间望向哨塔之上高耸在顶端的指挥室,却什么都看不到。 最终在某个视角边缘,他能捕捉到的痕迹,也仅仅只是围栏尽头一晃而过的银灰色发丝。 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 原来他离余悸是如此地遥远。 他无法忽视内心一刹那的空。 可现在,这个人竟然说他在七十区表现得不错,如此忙碌的指挥官,为什么会关注这种细节?明明当初他的所有判断,都被余悸给否定了,余悸根本就不是喜欢他。于是丹郁下意识就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余悸懒懒抬眼,“很多哨兵夸你,想不听到也难。” “……哦。” 也是。余悸拥有优越的五感,当然能听见了。 丹郁垂下眼睑,转过身,“我不是想当你助理,我只是气不过又一次被取消了资格。” 或许是种挽尊,他自己也不知道。 说完就走了,走的速度并不算快,但直到离开星船,舱门关闭,他也没能听到余悸再说任何一个字。 夜晚的寒意有些彻骨,他在寒凉的风里,突然想,哪怕是说个带着玩味意思的“嗯”字呢。 以前余悸不是挺爱笑的么,话不是挺多的么,不是挺能强词夺理的么,居然也有端成这副鬼样子的一天。 说话的时候也是,语气正经得不成样子,什么“你到时候可以去疗愈组”,什么“你表现不错”,明明不是他的长官,却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我讨厌你。” 丹郁在心里再一次说道。 但直到他回到学校,走在林荫大道上,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往白塔的方向望过去。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看到星船正划过黑暗的天空,留下一道弧线,飞往了天际的另一头。 又被余悸给带偏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连为什么去找余悸的初衷都没能表达出来,而余悸,也根本没有给他任何一句解释,他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视线尽头的飞行尾迹渐渐模糊,消散,湮灭在城市上空。丹郁慢慢收回视线,再次转过身,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叮、铃”一声清脆的落地声传来,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还沿着道路咕噜噜滚了好一段距离,最后卡在了石板缝里。丹郁三两步跨过去,俯身把掉落的东西捡回来,捏在指尖。 那是一枚看起来相对低调的宝石戒指,主体是深海一样的颜色,戒身环着一圈小钻石,哪怕是在这样的夜晚,也因为它被赋予的名字而夺目得难以错开视线。 他盯着这枚戒指看了一会,然后想到了点什么,又摸了摸身上,疑惑道:“咦?” 刚才只注意到这枚戒指往这边滚了,可是,还有一枚去哪了? 他点开通讯器,借着光亮沿着刚才的路仔仔细细地找了起来,还翻了翻周边的草丛,可他来回找了好几遍,却什么都没找到。最后,他缓缓起身,看向了这条沉入夜色的来时路。 风过树梢,很轻地拂过树叶,时不时传来一阵哗哗声,渐渐地,一抹浅白色撩开了黑暗的天际,然后沿着地平线一点点蔓延,迎着这道晨光,丹郁走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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