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伯一直佯装看着远处,实则一直悄悄关注两人的动静。 祝老伯名为祝世维,曾官至翰林学士,一时不慎牵扯进党争之中,幸得大长公主相助,才能脱身。 他为人刚正不阿,不结党营私,也不阿谀奉承,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官几十载,落难时却只有寥寥数人为他奔波,不免心灰意冷,不顾大长公主的挽留,执意辞官归隐。 离了官场后,遍游大好河山,祝世维逐渐忘却在官场遭遇的不快,可他已经五十有六,就算回了朝堂,有太后一杆党羽的压制,也施展不开拳脚,且他也不愿再与官场中人虚与委蛇,遂放弃了重入官场。 只是不舍浪费自己一身才学,定居在宁和镇之后,因故与吴老大夫结识,两人性情相投,逐渐成为至交,交往中透露出自己想找一关门弟子,却始终寻不到合意之人。 祝世维前日去找吴老大夫喝酒,不免又提到这件事。 吴老大夫听他多次提及,忍不住问他,“你想找怎样的弟子?” 祝世维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离了官场,没有一展心中抱负,他始终耿耿于怀,“我的弟子必定是要明昭却不昏蒙,德才兼备而不迂腐守旧,能八面玲珑、心思剔透,却能保持心中道义。”只有这样的人在做‘好官’的同时,也能在官场如鱼得水。 他虽没明言,吴老大夫也明了他心中的憾,心里也可惜他空有一腔抱负,却再无施展之地。 听他对弟子的要求,吴老大夫心里一动。 自从上次见了谢景行恢复后的模样,又从谢定安那里知晓他的神异之处,吴老大夫就一直惦记着。 这时他倒是觉得谢景行很符合祝世维的期望,能被神仙看重,定然聪慧;弄出奶粉本是满足自己所需,又抓住时机将方子卖出,解了家里困境,足显机智;同时又能坚守底线,面对别人所求,没有因对面是富贵人家就狮子大开口,而是选择坦诚,老实道出方子简单,让买家出价。 两边都是他的好友,若是能让一个好友之子成为另一好友的弟子,也是一桩美事。 吴老大夫当即便向祝世维推荐谢景行,还对他说了谢景行种种不凡之处。 祝世维心知吴老大夫不会诓骗他,更不会夸大其词,听后也起了心思,“那孩子真有这般神异?” “我治疗几年也不见他好转,却在一日间从呆傻变得聪颖,还能知晓别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异事物,不是神仙传授,还能是什么?”吴老大夫虽然自认医术比不上师兄,却是不比其他人差,不可能有什么人在这么短的时间治好谢景行。 祝世维生了念头,这次吴老大夫来看望谢定安,他协同屿哥儿跟着来了周家村,想看看谢景行是否真如吴老大夫所言。 一个呆傻之人突然变好,还勉强说得通,可在无人教授的情况下,面对难题,乍然间便能得出答案,决然不寻常。 祝世维对谢景行和屿哥儿之间的往来洞察秋毫,不露辞色,只又问屿哥儿:“屿哥儿,学过《增广贤文》了吗?” 屿哥儿听见熟悉的东西,眼睛又亮了起来,“学过了。”这个他不怕考,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增广贤文》一入耳,谢景行便明了,他的某位穿越前辈,看样子是将华夏的启蒙读物也一同带了过来,就是不知科考用的四书、五经,有没有一起过来? 也不清楚那老祖宗是跟他一样胎穿过来,然后将这些东西默背出来,还是带着这些东西,一起身穿过来的。 那边祝世维已经又问出了问题,“既已是学过,那‘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后面两句是什么?” 屿哥儿自信地背诵:“是‘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 背完后,屿哥儿神情自若地看向祝世维。 祝世维点点头夸奖道:“不错!” 屿哥儿得了夸赞,嘴角抿出一丝笑容,又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谢景行。 谢景行懂了他未说出口的希望,便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屿哥儿歪歪头,自己也跟着竖起右手大拇指,伸到面前看了看,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谢景行一怔,原来大炎朝还没有这个手势吗?“这个动作表示你很厉害。”看几人都看向他,谢景行解释道。 屿哥儿听完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满足之色,又将伸出的拇指对准谢景行,说:“谢哥哥也很厉害。” 之后又朝向祝世维,“祝爷爷,还要考吗?” 祝世维点点头,“‘夫业每荒于嬉而必精于勤’后接什么?” 屿哥儿方才还信心满满,此时却又呆呆地看着祝世维没说话,为什么这句他没记住,可是他明明将《增广贤文》全默过,甚至连释义都记得一字不落。 谢景行看着屿哥儿越来越茫然无措,祝世维却根本没看他,而是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方安成,他又开始被羊溜着跑,禁不住说:“祝老伯,你是不是考错了,这句话是出自《圣谕广训》,屿哥儿许是还没学过。” 屿哥儿赶忙说:“我没学过这个。”难怪他没印象,原来根本就不是《增广贤文》里的内容。 祝世维装作恍然大悟地模样,“是,我一时忘记了。” 看来是个庸师,以后可别误人子弟才好。 谢景行垂眼看着身前乖巧可爱的屿哥儿,心生怜惜,跟着这么个老师学习,以后被教坏了可咋整? 祝世维总算是找到话头,问:“小郎君同哪位夫子学习的?”细瞧着他说:“小郎君看着才十来岁,都已经学习《圣谕广训》了,看来小郎君的师长对你期望甚高啊。” 谢景行愣怔一瞬,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原来小哥儿也需要读《圣谕广训》吗?”他总不能回答是因为他上辈子打工太累,不小心在语文课上睡着了,老师罚他全文背诵的吧。 祝世维见他转移话题,也没追问,而是回答了他,“这诸多书籍都是上天赐予的,天下众生皆可学,不拘性别。” “上天赐予?”他一直很好奇,为何大炎朝明显是异世界,文字却和繁体字一模一样,这时逮到机会,刚好乘机询问,解了心中疑惑。 祝世维听说过谢景行常识不足,也不吝指教,“远古时期,上天见世人愚昧,将一‘大清’的神徒送往此间,神徒教会世人文字,带来四书、五经等圣人经典,使世人开昧。”说到这,叹了口气,“可惜神徒高龄,只在此间传道受业短短几年时间,就离世了。” 谢景行豁然,这位来自‘大清’的前辈居然穿越到了远古时期,幸亏自己穿越的时代不是太落后,要是自己也穿到那个时候,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第041章 谢景行在心里可怜‘大清’前辈,那边祝世维也在心中思量,“兴许教授他的神仙和神徒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不然谢小郎君也不会知道这些。” 短短时间的接触,是不足以完全了解一个人的,但凭着吴老大夫对谢景行的了解,和刚刚的他的确认,祝世维觉得谢景行兴许就是他想要的弟子,如果错过,他不一定再能找着合意的。 看谢景行避而不谈夫子的事,祝世维也没再试探,单刀直入道:“小郎君,不瞒你说,这次我和吴老大夫一起到周家村,目的在你。” 谢景行惊讶地看向他,他们从没见过,祝老伯怎么会专程来找他?“不知祝老伯找小子为何故?” 转身与祝世维面对面,正眼看着他,即使心中疑惑,可面对老者,谢景行一向尊重。 当然,谢阿娘一般的人除外。 周家村确实贫穷落后,可周遭山明水秀、绿树成荫,潺潺水流环绕,身处这样的环境,祝世维只觉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心里无比敞亮,直接地说:“刚刚我提问的对象是你,只是借了屿哥儿的名。”这时他低头冲屿哥儿歉意一笑,才又说:“我一直想收一弟子传授毕生所学,可惜没相中合意的弟子,吴老大夫向我推荐了小郎君,今日我来便是想看看我与小郎君是否有师徒缘分。” 谢景行这下是真的诧异了,居然是这样吗?“祝老伯,小子何德何能,让您如此费心。”他先是一揖,无论如何,谢景行感谢祝老伯的这份心。 “不用多礼。”祝老伯拖着谢景行的手将他扶起,面色和蔼,“若是我想收你作关门弟子,你意下如何?” 站直身后,谢景行被祝老伯慈爱的眼神看着,心里各种思绪涌起,面前摆着一条通天之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科举,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最后浮现在脑海里的,确是上辈子他拼尽全力地奋斗,到头来什么都没剩下,还落了个横死的下场。 这辈子有家人陪伴,纵情于山水田园之间,天这么蓝,山这么绿,水这么清,他又何必再执着地往上爬呢?平安顺遂一生,等未来再投胎时,回首过往,应该也是满足的。 谢景行心下做了决断,坦然地直视着祝世维,“小子多谢祝老伯厚爱,可小子的心不在读书上。” 屿哥儿刚才起便一直安静听着,脸上没有什么太大表情变化,但眼神里的情绪确是多变,由惊诧到疑问,再到欣喜,一双眼跟会说话似的,将他的心理活动表现得明明白白。 要是他能和谢哥哥一起跟着祝世维学习,那该多好。 可现在谢景行却想要拒绝,他实在没忍住用手拉了拉谢景行衣袖,“谢哥哥。” 只是叫了一声,话却没有继续。 说到底他们还只见过两面,互相之间连名字都不知道,他又凭什么让谢哥哥陪他一起读书呢? 手落了下去,慢慢垂下眼,掩盖住了眸中的失落,没再说话。 祝世维看着眼前小少年脸上坚定的神情,眼底的决心透露出他不是胡乱作出的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给出的答复。 祝世维心里无奈一叹,好不容易找到的好苗子,可他也不愿强人所难,豁达一笑,“看来我们是没有那份缘分。” 事已至此,谢景行也不好再多说,无论他说什么,都显得有点不识好歹。 最终,他也只能歉意地笑笑。 这辈子,他终究是志不在此。 屿哥儿恹恹地盯着面前的草地,刚刚的高兴已经一扫而空。 谢景行看出了他的低落,可他不可能因为屿哥儿改变决定,沉默了会儿,到底是看不得屿哥儿沉闷的模样,蹲下身温声问:“屿哥儿不高兴了吗?”他清楚刚刚屿哥儿叫他是想要干什么?可他不能应。 屿哥儿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谢哥哥,我开心的。” 这小哥儿怎么这么乖?谢景行心里感叹,“那还想跟小羊玩吗?” 屿哥儿虽然勉强还能笑出来,可他已是再没心思和小羊玩闹,便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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