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窝心。 晏云澈知道,这人最开始接近自己的目的并不算纯粹,是为了在京城有个靠山,或者说是为了他从来都读不到的‘复仇’,但接触下来,才知这人确实值得深交。 “方才,我见着还有一栋小楼是才开始动工修建,那是准备做什么?” “做学堂。”祁秋年说,“想要留住技术工人的心,除了一纸合同,福利自然不能少。” 那学堂就是给工人的子女准备的,家中只要有一人在工厂上班,直系亲属,都有两个免费的名额可以入学。 如果超出两个孩子,也只需要交很少一部分的费用。 而且不光是免学费,学杂费,笔墨纸砚也都由厂里包了,不算是一笔小费用了。 学堂只收十到十五岁的孩子,只用上三年,日后不说能有多高的学问,至少识字,算数,明理是没有问题的,此后也不用再做一个睁眼瞎了。 想要再往上学,考科举,那他就管不到了。 至于大人们,轮休的时候也可以去学,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反正也都是免费的。 晏云澈听明白了,不由得感慨祁秋年确实是太会拿捏人心了。 寻常百姓家里,想要读书识字,太难了,不光是束脩,书籍,笔墨纸砚的开销,一些龟毛的教书先生,还有诸多麻烦的规矩。 他的关注点也不止是如此,“子女?” 祁秋年瞬间明白,微微挑眉,“怎么?莫非佛子也认为女孩儿不能读书?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晏云澈轻笑,“佛曰,众生平等,在我看来,如今这世道,真正做到的,也只有你祁小侯爷一人了。” 祁秋年也回之一笑,“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有条件的话,都应该去读书明理,孔圣人言:有教无类,我从来不会觉得女子不如男子,所以更不应该让女孩儿困在家里,她们也可以去做工赚钱,也可以拥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一辈子生活在深宅后院,困在灶房那一亩三分地。 说得是很有道理,但晏云澈却不怎么看好,“即便小侯爷做到如此,工人恐怕也未必愿意送女孩来读书。” 且先不说男女大防,半大的孩子,不分男女坐在一个学堂读书,是否有碍名声的问题。 就说现在半大的小姑娘,七八岁就该帮家里做做活儿了,日常烧水洗衣做饭,给家里减轻负担。 要是都送去读书了,家里的活儿谁来干? 而且对于基层百姓来说,他们愚昧的思维,根本意识不到女孩儿读书的好处,只知道男孩儿读书以后能考科举,能光耀门楣。 女孩儿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最后不都得嫁人? 祁秋年扬眉,“工人必然会迭代更新,我的工厂也还会扩建,还有别的行业要做,以后的工人先从学堂里择优录用,而且,我的工厂可不止招了男人,女性岗位也是不少的。” 不止如此,他还和王程打了招呼,王家的布庄,如果以后需要招收织女学徒,也从学堂里优先选择。 因为珍妮纺织机和缝纫机,王程近些日子那是混得风生水起,自然感念祁秋年的恩情,招工这点儿小事儿,完全不成问题。 哪怕是让王程把学堂里的女工都招了,他也完全可以应得下来。 晏云澈眉目笑意荡漾,这人还是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 “夫子可找好了?” 祁秋年点头又摇头,“灾民里找了个童生,刚开始教最基础的识字算数没问题,就是为人太迂腐了一点儿。” 那人听说要收女学生,虽然没有激烈地反对,但那表情也不太好看,显然也是不太乐意。 他想,如果那个童生不是沦落成灾民,还有家小要养活,恐怕都不会同意来这里教书,还只说了先教一年。 所以祁秋年也在犹豫,他并不喜欢这种读了一点书就高高在上的迂腐书生。 只是这夫子太难招了。 灾民里原本识字的就不多,有功名的那就更少了,祁秋年也不可能只要求夫子会识字,童生也算个基础门槛。 而且多数读书人都清高,不一定愿意做个教书匠,还是男女都有的平民学堂,大概是怕辱没了他们的身份? 但如果不去灾民里招人,去京城招人,那可就更难了。 京城里会读书识字的多,只不过但凡有点功名的读书人,都想继续读,考科举,以后做官。 学识实在是无法更进一步的,也都有自己谋生的手段,或者族中也早有安排。 根本轮不到他去招人。 晏云澈知道他的为难,思索片刻,“你可介意曾经的右相党?” 曾经的右相党?晏云耀那个狗东西的皇子妃的娘家,右相冯良那一个派系的? 祁秋年刚听完就觉得感官不太好,不过晏云澈既然能提出来,必然是有原因的。 “劳烦佛子大人与我细说一下。” “右相的父亲,是曾经的太傅,这个你已知晓,他门生众多,自然是有那么几个与众不同的。” 晏云澈要说的这个,是个没落士族的寒门子弟,叫瞿雁归。 瞿雁归读书的天赋不算高,但背负着重振门楣的重任,三十多岁了才吊车尾考上进士,不算迟,也还算是个热血的年纪。 天下学子都崇拜老太傅的学识,他也不例外,最终拜投在了老太傅门下。 结果时间长了,瞿雁归就发现自己与老太傅的理念不合,与冯良的为官之道也相悖,那人也正直,不肯妥协,自此展开了矛盾。 前有冯老太傅压着,后有右相冯良在朝堂上风生水起。 瞿雁归的官场之路并不顺利,最终没几年就辞了官,做了个田家翁。 喔,祁秋年了然,那是被职场霸凌了呀。 跟晏云耀那个狗东西一派有矛盾的,都是他朋友,诶嘿~! “只是,那瞿雁归也算是个世家子,虽然家族落寞了,但必然会有祖产,必然不缺教书先生这点钱,会同意来工厂里教书吗?” “侯爷只需修书一封,把有教无类的话题与他探讨一番。” 祁秋年像是突然发现了华点,“你怎么这么了解?跟瞿雁归很熟?” 晏云澈:“几年前,瞿雁归辞官之后很颓唐,想过出家,来了我修行的皇家寺庙,短暂地接触过一些日子。” 原来如此。 祁秋年心里有数了,也不耽误,当天回府就洋洋洒洒写了厚厚的一封信。 写完了才记起,他不知道地址,晏云澈似乎也忘了说。 瞧,两个成年人闲聊的时候,凑不出一个脑子。 祁秋年也只得装好信封,转身出门,拜托晏云澈帮忙寄送一下。 这信寄出去,一直到年跟前,也没收到回信。 祁秋年虽然有些急,却也没有办法,实在是不行,他想想办法去外乡找几个穷秀才过来。 不为五斗米折腰,那他给六斗就是了。 咳,说笑了,他可以资助有天赋的穷秀才读书科举,让他们轮流给孩子们上课就行了,反正他也不要求这些书生能把孩子教成未来的文学家。 但凡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算问题。 工厂已经正式启动,正在加班加点地赶工,争取早日上市。 祁秋年在京中开的玻璃专卖店也在如火如荼地装修,如今他是侯爷了,在京城中购买商铺,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困难了。 同样是三层楼,后面还带一个可以住人的院子呢,改建成宿舍,以后营业员都能有个住的地方,上班也方便。 虽然不是开在朱雀大街上,却也是一条十分繁华的商业街,卖的也多为古代‘奢侈品’。 祁家玻璃专卖店,就叫这名,通俗易懂,除了卖玻璃制品,还承接私人定制玻璃窗以及玻璃暖棚。 这日,祁秋年正在店里组织工人安装展示柜,来了个小厮,穿得还挺华丽。 “祁小侯爷,我们家掌柜有请,请您移步去斜对面茶坊一叙。” 祁秋年抬眸,态度并不热络,“你家掌柜是谁?若是有生意要谈,也提前该约个时间,坐下慢慢聊。” 潜台词就是,你家掌柜请我,我就一定得去吗? 小厮躬身,“我家掌柜便是琉璃阁的卢老板。” 琉璃阁,背地里是晏云耀的产业,这一点,他上辈子都不知道,还是晏云澈前段时间告诉他的。 藏得够深啊。 祁秋年思索了一会儿,“带路吧。” 迟早都要对上。 这次他的玻璃专卖店对上晏云耀的琉璃阁,跟上次食之禅送冰活动对上赫家冰铺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他倒是要去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茶坊的雅间里,那位卢老板看起来大致也就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衣衫华丽,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瞧着应该有几分外族人的血统。 “小侯爷。”卢老板规矩行礼,“今日是鄙人冒昧了,小侯爷恕罪。” 说罢,他就打开身旁的盒子,盒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金条。 祁秋年挑眉,“卢老板大手笔,是想要把我的玻璃专卖店买下来?” “非也,今日请侯爷过来,也只是想同小侯爷合作一二,金条是给侯爷赔罪的。” 祁秋年坐下,也不搭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气氛有些沉默,过了许久,那卢老板才沉不住气了。 “祁小侯爷,不知贵店的玻璃是什么价格?” 也不等祁秋年回答,他继续说,“若是要订购食之禅的那种门窗,作价几何?” 这是来打听价格来了? 祁秋年琢磨着,琉璃和玻璃,也算是个同行了,打听同行的价格,不奇怪,但这么直接找上门的就奇怪了。 更何况,这卢老板背后还是晏云耀。 “卢老板还是有话直说吧,本侯不喜欢拐弯抹角。” “侯爷爽快。”卢老板给他添了茶,“那在下也就直说了,我们商人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希望侯爷的玻璃专卖店也多赚些,赚个盆满钵满。” 嚯,这还是真的够直接的,就差直接把警告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潜台词就是希望祁秋年不要把玻璃卖得太便宜了。 显然也是完全没有把祁秋年放在眼里。 祁秋年也不在意,有谁知道卢老板背后是晏云耀呢?晏云耀不是要藏起来做幕后之人吗? 嘿,那他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他堂堂一个县侯,为什么要给一个‘低贱’商人的面子? 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祁秋年也拿出自己的气势,甚至颇有点小人得志的模样,“本侯想卖什么价格,还轮不到卢老板来说三道四吧。” 卢老板也沉得住气,直接把金条推了过去,“这是给侯爷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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