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后厨被他提前打点过,用材昂贵不已,味道辛辣刺鼻,一盘盘色泽鲜亮的菜肴被大厨端上餐桌时,梁津的表情简直五彩纷呈。 这家餐厅的座位很难订,是一位难求的程度,排队排到了后半年。 因为宴请的对象是梁津,蒋云不仅花大量精力财力抢到了最好的位置,还财大气粗地包了个场。 当然,只为看一看梁津的笑话。 大厨是专门从法国那边请来的,让他下厨做一桌辣菜,就好比米其林餐厅给顾客精心准备了一道麻辣烫。 蒋云切开虾肉尝了一口,辣度不高,对付梁津已经足够。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听到对面那人隐忍的咳嗽声。 那人冷白的肤色被辣味呛出一抹微红,眼中好似起了一层薄雾,泛着水光。 蒋云贴心地叫服务员为他端来一杯柠檬水,杯底加了冰块,能解辣。 那些吃不了辣的人就算沾一丁点也会被辣得够呛,然后拼命找水喝,梁津却端着一副矜持的架子,没事人似的抿了一口冰水。 银色刀叉被蒋云放到一边,他手托着下颚,轻笑道:“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还是梁总……不给我面子呢?” 梁津像是从公司直接赶到这里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款式古板的正装,眸光一动不动的时候,周身的气场有些严肃。 “蒋云,你是故意的吗?” 面对他的诘问,蒋云笑眼弯弯,面不改色地说道:“不啊,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末了,他加上几个字:“我就是有意的。” 他和梁津的谈判不欢而散,正如他最初预料的那样,梁津抢先一步拿下了他盯视很久的地皮。 那日从顶层下来,海京上空飘落着细碎的小雨,助理将一把黑伞撑开,蒋云默默进入雨伞的庇护中,在助理不理解的目光中畅快地笑了好一会儿。 地皮没了就没了吧。 能捉弄到梁津,顺带着恶心一下他,蒋云由衷地感到畅意。 时间跳转回此刻。当他在不同的场景再一次看到梁津通红的眼尾,那出于本能产生的恶意宛若掉进水池的冰块,凭空地消失了、融化了。 “不难吃。” 纸巾被梁津捏在手心,变形成了纸团,保温桶见了底,蒋云不敢相信他竟然把一大碗粥喝空了。 梁津用纸巾擦净嘴角,接着合上保温桶的盖子,将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母亲不会做饭,常常把饭菜烧糊,或者弄混了盐和糖。” 匀直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腕骨微微凸起。蒋云的反应慢了半拍,这才意识到梁津提及的是他的生母,梁婉。 这个女人的存在算蒋家公开的秘密,患病的霍蔓桢再也无法怀孕,蒋丰原外头的女人两只手都数不完,私生子排成长龙,能绕两圈海京。 可被放到明面上承认的,除了梁津没有别人。 梁婉和蒋丰原相识在一场宴会上,这个故事蒋云略有耳闻——意气风发的富家子弟、胆怯而秀丽的侍应生。 梁婉的结局比蒋丰原其他的女人惨很多,因为当年亲手处理这件事的,是突然回国的霍蔓桢。 她被赶出海京,没有文凭、身无分文,肚子里还有一个为蒋丰原孕育的孩子。 “她做得最好的一道菜是凉拌西红柿,”梁津用回忆的语气继续说道,“西红柿不贵,这道菜的步骤也不难。虽然有时候我还是会吃到加了盐的西红柿。” 谈起梁婉,梁津的眼神柔和很多,蒋云第一次透过当事人的视角体会梁津的生活,而不是通过一张纸片、寥寥几段话语。 这一世的梁津没有做错什么。 蒋云指尖动了动,说道:“抱歉。” “一开始在主宅见到你,我的确对你抱有很重的敌意,”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蒋云没有哪一刻扔掉对梁津的戒备心,“昨晚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没想过你真的会来。” “梁津,谢谢你。”蒋云发自内心地感谢道。 “不用说抱歉。” 蒋云:“嗯?”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梁津摇了摇头,“你不欠我什么,出于立场,哪怕恨我也再正常不过。” 他与梁津四目相对,梁津的视线太过坦然炽热,蒋云下意识地躲避,心虚地瞥向病房门口。 此时,房门上方的玻璃窗外出现几道黑影。 一批西装革履的保镖推门而入,为首那人态度恭敬地向蒋云躬身:“大少,蒋先生请二位过去一趟。” 事发突然,来接他们的车上还坐着蒋丰原的秘书李时。 蒋云敏锐地觉察到他虎口未擦净的血迹,状若无意地问道:“李秘书,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少放心,一点小事而已,”李时回头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褶皱,“不过蒋先生正在气头上,两位少爷切记不要惹先生不快。” 李时向来不会夸大。 蒋丰原在书房等着他们,一路上,蒋云没看到佣人和管家,徐姨在花坛边浇水,见到蒋云小声提醒他待会儿不要乱说话。 蒋云点点头,心想蒋丰原这次火气不小。 李时只把他们送到书房外,蒋云一只脚刚踏进房门,一只茶壶便飞了过来。 有地毯的承接,茶壶没有碎,里头的茶水撒了个干净,晕开一团深色的水渍。 “爸。” 蒋云和梁津的声音先后响起。 办公桌后的皮质座椅一转,蒋丰原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桌面上摊开的照片中,蒋云看到了戚皓的身影。 蒋丰原常年挎着一张脸,就算不做表情,眉心也印着一道深深的竖纹。 一道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知道错了吗?” 处理这种事,蒋云比较有经验。 他捏住身后梁津的手,说:“知道错了。” “一个、两个,”蒋丰原手指隔空点向他们,怒不可遏道,“身为我蒋丰原的儿子,竟然被戚家那小子踩在头上,说出去真让人笑话!” 蒋云:“我听说,媒体报道了戚皓的一些私事……” 蒋丰原冷哼一声,道:“一个小辈,做了不该做的事,应当受到该有的惩罚。” 介于戚家的面子,想来蒋丰原不会把事情做绝,但他必定会借此略施小戒,给戚皓一个教训。 “还有你,蒋云。” 失神的时候,蒋丰原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我原本不想在你身上多费心思,可你一而再而三地惹是生非……我对你失望透顶!” “蒋……父亲,”梁津猝不及防上前一步,蒋云根本来不及阻拦,“警局那次哥是被无辜牵连,那晚也是戚皓主动挑衅——” “你闭嘴。” 蒋丰原的目光冷冷横过来,不容置喙:“蒋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梁津,你也记住,要想做蒋家人,就不应该暴露自己的弱点,给旁人留下可乘之机。” 尽管上辈子听了很多遍,蒋丰原的每一个字却依旧如利刃般扎在蒋云的皮肉里。 他抬头看向蒋丰原,肩膀低低耸了下去,有些无力。 蒋云知道,这是蒋丰原“宣判死刑“的前奏。 上一次听他这么说,还是蒋云不自量力地在暗中打压梁津,然后被蒋丰原轻易识破。 他的身份、他的血脉、这么多年微不足道的父子情分,在蒋丰原面前不值一提。 “蒋家不会把机会让给失败的废物。” 那时,蒋云站在主宅大门前,全身被大雨淋得湿透,潦倒得宛如一只落水狗。 他的父亲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说,从此以后,蒋家不再承认你的存在,比起你,看来真正流淌着我骨血的孩子更有资格接手蒋家的一切。 蒋云忘了那天他是怎么离开蒋家的。人体的保护机制会自动模糊掉痛苦的记忆,那场大雨让他高烧不断,连着难受了一个星期。 那天起,他只记得那场瓢泼大雨。 “去吧。” 蒋丰原将文件扔到他脚边,加粗的黑体字上写着“冀西分公司企划书”这八个字。 蒋云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掸了掸纸面不存在的灰尘。 “这段时间不用留在海京了,”蒋丰原宣判道,“滚去冀西好好反省反省吧。”
第9章 蒋丰原只给他三天时间缓冲。 走出蒋家住宅后,蒋云大部分银行卡被临时冻结,剩下一张不常用的,卡里约有十万的样子。 他定了第三天晚上八点二十的机票,前两天收拾行李,最小限度内采办了一些随身携带的物品,他来不及与魏疏告别,抵达机场的时候甚至有点低烧。 离飞机起飞还有将近一小时。 蒋云戴着一顶黑色渔夫帽,大概是生着病的缘故,全身打扮得很随意,套了件T恤短裤就拎着行李箱出门了。 机场空调温度开得比较低,他短裤下的小腿冻得发青,蒋云昏昏沉沉地靠坐在等候区的座椅上,忽然想起昨晚烧迷糊时做的一个梦—— 难得一见地,他梦到了借调养之名搬到瑞士独居的霍蔓桢。 梦里蒋云还在牙牙学语,第一个学会的词就是“妈妈”。 当年整个蒋家,她称得上为数不多对蒋云很好的人了。 霍蔓桢继承了霍氏的优良基因,面容姣好明艳,说是大明星也不为过。 海京的夏季气温炎热,她日常打扮以各种长裙为主,时常抱着蒋云在凉爽的玻璃房里欣赏屋外的鲜花。 主宅客厅原先放着一架钢琴,那是霍蔓桢的所有物,她的钢琴弹得非常出色,据说当年差一点加入一个在国际上知名度极高的乐团。 为什么最终选择嫁到蒋家呢? 蒋云并不知悉。 刚满六岁的时候,霍蔓桢送给蒋云的升学礼物是一只小狗,双血统认证的赛级边牧,琥珀色的虹膜恍若两颗剔透的宝石。 小学一年级的蒋云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下午,在匮乏的词汇库里翻翻找找,郑重地为这只小边牧取了一个不难听的名字: 只只。 边牧的智力约等于六至八岁的儿童,蒋云花了一顿饭的功夫教它听懂自己的名字,用半天的时间让只只学会握手、被手指抢击毙假装倒地,以及在霍蔓桢弹钢琴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 只只很好,是他的乖乖小狗。 蒋云给予了他能想到的最高评价。 他在一个夏季拥有只只,后来又在秋天永远地失去它。 起因是只只莫名发狂咬了霍蔓桢。 那晚蒋家乱成一锅粥,蒋丰原的私人医生急匆匆地赶来,及时地为霍蔓桢打了狂犬疫苗。 蒋云知道只只犯了错,所以不敢主动提起它的小狗。 第二天放了学,他找遍了整个庄园,主宅的花坛角落、玻璃房、小花园,到处都没有只只的身影。 他急忙跑到客厅,想拉着徐姨和他一块找,不幸的是,他正好撞上霍蔓桢和蒋丰原大吵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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