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走道最近的工位,一名圆脸女生座椅一滑,歪着头跟另一位女同事窃窃私语:“怎么又来一个新人?” “他跟我们可不一样,”那位女同事淡定得多,她提前打听到了小道消息,解释道,“这位和梁经理一样,是从海京那边调过来的,貌似姓蒋,叫蒋……” “蒋云。” 一道新的声音加入进来,唤醒了女同事的记忆:“对,就是叫蒋云。” 圆脸女生摸着下巴,说:“他和大老板一个姓氏诶,该不会有血缘关系吧?” “说不定是旁系呢?”女同事持否定态度,“大老板的亲戚不该在海京吃香的喝辣的吗?到咱们这……渡劫来了?” “有一说一,蒋经理是我喜欢的类型诶,一看就好脾气好说话!”圆脸女生道。 刚才插话的新声音像念课文,一字一句地报着两名女生工牌上的名字:“路晨悦,唐镜。” 圆脸女生毛骨悚然地抬起头,朝郑思勤举手道:“郑、郑助,我不是故意上班摸鱼的……” “下不为例。” 郑思勤有点近视,戴的是一副黑框眼镜,这样普通的款式,在他脸上却不显得呆板。 聊天的间隙,蒋云早就注意到办公区那道不寻常的视线,郑思勤走过来的时候,他停住和梁津的谈话,抱臂打量这个年龄没比他们大多少的男人。 “经理办公室在三十六楼,”郑思勤为他们引路,“二位这边请。” 电梯缓缓上行,两扇门打开后,一整片干净明亮的落地窗映入眼帘。 三十六楼被规划为经理办公室,但冀西分公司从前的经理貌似只有一位,蒋云左手撑着桌面边角,看出些许改动的痕迹。 “小老板,公司目前有两个项目正在跟进,”郑思勤将文件放在蒋云的办公桌上,镜片折出银白的反光,“关于项目如何分配,您和梁经理稍后可以讨论一下。” 蒋云觉得他说话很有意思。 小老板? 他一个被蒋丰原一脚踹到冀西等候发落的弃子,哪哪都配不上这个称呼。 分公司的董事长是蒋丰原二叔,当年蒋家内乱,蒋兆仁因为站错了队被蒋丰原扔到这来安度晚年,许是郑思勤跟着他找不到出路,这才有意担下了给他们做过渡工作的职责。 “郑助叫我蒋云就好。”他唇角微微上扬,抿出一个友善的笑。 蒋云打算从郑思勤这里套点有用的信息,结果梁津横插一脚,眼疾手快地把人送了出去,美名其曰“不能耽误郑助的工作”。 三十六层空空荡荡,郑思勤离开后,仿佛随便喊一声都能听到回音。 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后,蒋云面朝办公桌拨弄文件,压在底下的那份是一块地皮的具体信息,这块地的持有者是冀西的龙头企业——泉辉集团。 他们有意拍卖出手,而蒋氏正好看中了它未来能够带来的商业价值。 蒋云最擅长在酒桌上应酬交易,两份文件,两个项目,他心中已有偏向。 肩膀忽地挨上一堵“硬墙”,蒋云宛如一只奓了毛的猫,一回头差点撞到梁津的下巴。 梁津半边身子若有若无地贴着他的后背,廉价的柑橘味混合了酒店沐浴露的香味,味道厚重了不少。 “泉辉和戚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梁津拾起他看中的那份文件,说道,“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你考虑清楚。” 蒋云不以为意地笑笑,虎口夺食似的从梁津手中抽出那份文件,把另一份推到他手边。 得了吧,看不起谁? 没由来的燥意窜上心头,蒋云转过身,后腰抵着桌缘尖锐的棱角:“不用考虑,我就要这个项目,你……” 梁津干预他的次数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他不确定自己的态度会失控到什么程度。 就说不能和他有过多的牵扯,蒋云烦躁地想,上辈子当仇人的时候梁津还算“可爱”,不插手他的决策,也不逼着他喝感冒冲剂。 “你没有自己要做的事吗?少管我。” 他补上了一句不太硬气的话。 生病那几天又不是什么都没做,他私下里也查了不少资料,泉辉明面上由宋成打理,实际的掌权人却另有其人。 对对手一无所知是交易场上的大忌,蒋云从未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 “好吧。” 梁津拿走了属于他的那份文件,眼底好似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如果你有需要,随时找我。” 蒋云朝他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第12章 归期未定,长期住酒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蒋云问过郑思勤,说前几年开发的一个楼盘划了两栋楼给员工居住,但房子被申请得差不多了。 郑思勤为此跑了一趟腿,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仅剩的两套房子,有一套漏水严重,另一套规模做得不大,两室一厅一卫,两个人住属实挤了些。 蒋兆仁虽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提前叫郑思勤打点过,给蒋云配了台通勤车。 梁津没考驾照,一到下班时间,蒋云把车开出停车场,故意蹲守在公司门口想听梁津开口求他,谁知那人就没想过蹭他的车,目标明确地走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他记得梁津的公交卡挂在一个又丑又旧的毛绒挂件上,外表褪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缝上去作眼睛的黑色塑料球掉了一个,依稀是一只狗的模样。 蒋云脚踩油门,冲前面的人按了下喇叭。 车窗被缓缓摇下,梁津脚步一停,不走了,小指末端勾着的圆环下方果真悬着一个丑小狗的装饰。 放任梁津在公司附近搭公交车,这不摆明了他们私下不合吗? 他讨厌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上车,”蒋云怕他推脱,说,“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副驾的车门被人拉开,梁津弯腰坐了进来,轻轻道了声谢谢,作为回应,蒋云鼻腔中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自梁津上车起,那个丑小狗挂件就被一双宽阔的掌心包拢着,只有公交卡和一块钥匙裸露在外。 蒋云打着方向盘,假装不经意间看到他手中的物体,问道:“那么旧的钥匙扣留着干什么,不换一个吗?” “噢,”他拖长了尾调,“有故事?” 梁津看了他一眼,松开双手,露出一对软塌塌的灰色耳朵。 “没有故事。它被人丢弃了、不要了,刚好被我捡到而已。” 蒋云开车无聊,跟人一问一答地聊天刚好可以解解闷:“什么时候的事?” “七年前,”梁津抚摸着毛绒小狗的头顶,指节穿插在灰白色的毛发间,把那对塌下去的耳朵勉强立了起来,“具体日子不记得了。” 红灯,蒋云踩住刹车。 丑小狗头顶的绒毛有些稀疏,他严重怀疑是被梁津盘太多次,给人家摸秃了。 “这是一只,”蒋云努力辨认道,“哈士奇?” 看着不像。 蒋云淘汰掉了其他几个选项,胡乱猜到“变异的柴犬”时,梁津揭晓答案:“是边牧。” “是边牧……吗。” 蒋云呼出一口气,好似泄了气的气球,交谈解闷的欲望坠到谷底,心底一阵阵地泛着酸,像含了一颗柠檬。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边牧,”他说,“但毛色深很多,黑白相间的颜色。” 很乖,很漂亮。 “为什么我之前没看到过?”梁津问他。 蒋云:“因为我不是一个好主人,我把它送人了。” 这句话一半真一半假,他心想,只只的结局要真像他编的那样就好了。 后面的车程,蒋云没再说话。 暂住的房子钥匙一人一把,这套房自带装修和基础设施,冰箱、洗衣机、烘干机都是现成的。 蒋云将行李箱推到墙边,两间卧室诚如郑思勤描述的那样,一大一小,大的那间自带卫生间,也就是说,假如一方选择大卧室,另一方无论洗澡还是上厕所,必须到大卧室进行。 问题来了,他和梁津谁住大的,谁住小的呢? 蒋云顿时生出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两个选项糟糕得不相上下,他连选的念头都没有。 “你睡那间吧。” 蒋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梁津把带卫生间的大卧室让出来了。 入职第一天,他们刚搬到新住所来不及购买食材,蒋云点了两份外卖,将就着凑合一晚。 洗漱完,蒋云顶着半干的头发地把衣服一件件地往柜子里挪,此时,有人站在卧室门口敲了两下门。 衣柜门朝外大开,他整理完最后一件外套后探出一颗脑袋:“怎么?” 梁津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睡衣,纯棉的,但质量较差,衣角好几处开了线,松松垮垮的,完全靠他宛如行走的衣架子般的身材撑着,保留住几分体面。 “房间没有床垫,你介意我过来睡一晚吗?” 他这话问得巧妙。 表面征求别人的意见,实际把难题全扔了出去,自己只用等结果就好。 梁津眼尾低垂:“我可以打地铺。” 仿佛也算某种程度上的示弱呢,蒋云心想。 他合上柜门,目光瞟向门口的梁津。借睡一晚当然没问题,但他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这招以退为进的策略吗? “那你打地铺吧,”蒋云露出一个良心的微笑,说,“多铺几床被子,别感冒了。” 白天光整理资料就费了几个小时,中午的午休时间拿来跟魏淳亭打电话,叮嘱她按时吃饭,不要疲劳过度,蒋云躺上床的那一刻,骨头像运载超时的机器,没有一处不酸痛的。 卧室的空调长期处于关闭状态,乍然开启,发出细微的噪音。 蒋云小幅度地翻了个身,失眠和困意在他大脑中矛盾地共处着,而床底的呼吸声均匀绵长,昭示那人已经睡下。 “还没睡吗?” 床下双眼紧闭,双手交叠在胸前的男人突然开口,吓了蒋云一大跳。 他一刻也不想和梁津多聊,匆匆回应一句“马上睡”,强迫自己默数“一只羊两只羊”。 梁津那一声仿佛打开了他的阀门,数着数着,蒋云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蒋云喜欢冬天开足暖气,在夏季把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所以在这两个季节,他不是被热醒就是被冻醒,很少出现像昨晚那样,安安稳稳度过一夜的情况。 真丝质地的睡衣被他无意蹭开两粒纽扣,衣角堆叠到了肚脐的位置,露出一片劲瘦的腰腹。 有起床气的人容易赖床,蒋云半坐在床上,眼神失焦地盯着他小腹上那几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印。 被蚊子咬了吗? 他试着摸了摸,不痛也不痒。 洗漱过后,他坐在餐桌小口小口地啃着梁津做的三明治,迷茫道:“你半夜有听到蚊子飞来飞去的声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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