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想原因,不去想结果。没有改变,一切如常。 但现在他却感到很惶恐。 因为有人不甘于被困在两米的安全距离线里,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所谓的旁敲侧击只是用以打破安全距离线的手段,无缘由的保护、无缘由的亲昵、无缘由的包容,都让人心生不安。 顿了顿,蒋云深吸一口气,叫他的名字:“梁津。” “汤浪不浪费,和我有关系吗?” “没有必然的联系,对吧。” 蒋云拉开卧室的房门,俨然是一副送客的姿态,他若无其事道:“你养了那么多花,应该很缺花瓶吧?” “前段时间我收了一个苹果青釉瓶,送给你刚刚好。” 话音未落,床边那人倏然有了动静。 梁津捡起那只拖鞋,走到他面前时,俯身放在他左脚前,眉眼弥散着冷意。 “谢谢,但我不需要。” 梁津拒绝的方式和他分清界限的口吻一样冷硬。 随后一天半的时间,蒋云都在郊区的别墅那边,这次并不是故意躲着谁,而是那名急需天使投资人的二代跟他住在同一片别墅区。 雨后放晴,自带的小花园里传出一声惊呼: “什么?再说一遍你想投多少?” 当初在戚皓酒局里染着一头小金毛的青年换了一个薄荷蓝的新发色,但染得久了,黑色的发根逐渐冒出来,处于好看和难看之间。 蒋云喝了一口没泡开的大红袍,舌尖发涩:“一千万。” “我靠,蒋哥……不对,蒋爹!” 周识锦激动得胡言乱语,各种称呼满天飞:“我的七舅姥爷三姨奶,我再确认一遍,你真准备给这个数?” 一根手指颤颤巍巍竖在蒋云眼前。 周家在海京地位中上,周识锦父亲建立的锦天传媒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民营娱乐集团,所以周识锦一门心思扑进他的娱乐公司,也不能说是剑走偏锋自寻死路。 顶多算一个子承父业。 周识锦是二代里被父母管得严的那一类,手头的流动资金就那么点,还得分担一部分日常吃喝玩乐的花销,把公司建起来他也真是下血本了。 但蒋云的资金不比他多多少。 蒋丰原起先冻了他五张卡,后来虽然复原,蒋云却发现卡里的钱少了大半。前段时间,他把在冀西没花完的那部分投到股市里,凭借着上辈子的记忆以小博大。 外加卖车的钱,满打满算凑够了一千万。 “你没听错。” 蒋云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请说,”周识锦单手握拳,假装话筒递到他嘴边,“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这一千万,我只花在你公司的一个人身上。” 周识锦:“谁这么大福气?” “韩琦。”蒋云说道。 每一个名垂影史的导演都有一条非凡的电影之路,相较那些电影学院出身,家庭条件优越,拍摄经历丰富的大导,韩琦的成名历程普通得过分,甚至称得上“寒碜”。 一路走来,伴随她的关键词是“业余”和“才疏学浅”,美名与骂名并存,每次获奖带来的都是无休止的争议。 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女人。 蒋云初次见到她,是在一场饭局上。 两间包厢相邻,他与合作方喝酒喝得头晕,出门透气的时候,隔壁那扇门被人怒气冲冲地踢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嘴里叼着根烟,骂骂咧咧地朝空气挥了一拳,大骂道:“一群屁都不懂的蠢驴,干脆把摄影机给你们来拍得了,就看你们能用屎雕出一朵什么样的花!” 这番说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蒋云偷偷瞄了她一眼,被女人当场逮住:“看什么看?” “别误会,”蒋云摆手道,“我认为你骂得很对。” 女人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怔了怔,两指夹着烟:“你……挺有眼光。” “我也这么觉得。”蒋云毫不谦虚。 女人爽朗地大笑两声,翻开口袋,找出一张有些皱的名片。蒋云接过去一看,上面就印着两个字,韩琦。 作为交换,蒋云把他的名片送到女人手心。 “蒋……云?”女人一板一眼地念道,“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 “你的经历很出彩,适合拍成电影。” 韩琦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或许能有一场合作。” “何必等以后呢?” 蒋云笑道:“我现在就能投资你拍一部电影,前提是你别让我失望。” 听到这句话,韩琦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再然后化作平静:“别了吧,你把钱砸我头上属于白砸。” “为什么这么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是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韩琦看向他,说:“这种滋味不太好受。” 确实。 蒋云在心里点点头,没有什么比期待落空更令人难过。 他那间包厢被人打开一道缝隙,合作方催他进去接着喝,蒋云应了一声,回头对她说:“还是试试吧,万一结果在你的预料之外呢?” “我已经输过很多次,不记得失望是什么感觉了,”蒋云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想好就联系我。” 一周后,他接到韩琦的来电,女人斩钉截铁地说,她这次一定要打一个翻身仗,让那群瞧不起她的人被啪啪打脸。 “但你也要做好票房惨淡的准备,”明明韩琦才应该是那个在乎票房的人,她却提前在电话里安慰蒋云说,“钱我会还你的,只不过要很久,可能一辈子吧。” 蒋云笑出声,说:“好。” 电影拍了近一年,审批通过、上映又耗了几个月的时间,好在结果是好的,没让他们失望。 影院座无虚席,场场票房售空,一周之内战绩冲破一个亿,韩琦也因此一跃成为国内票房第一的女导演。 想到这里,蒋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 周识锦眼神怪异,说道:“韩琦?怎么是她?” “有什么问题吗?”蒋云问道。 这个时间点,他和韩琦还不认识。 周识锦咽了口唾沫,惊悚道:“你没听说吗?她前不久刚给戚皓开了瓢。”
第31章 “什么时候的事?” 蒋云眉头一皱,他怎么不知道韩琦曾经和戚皓有过这么一段渊源? 照戚皓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韩琦这些时日必定好过不了。他得问清楚人在哪,然后赶在戚皓那个狗东西咬人前,把韩琦从那张狗嘴里抢救下来。 “记不太清了……” 周识锦在手机上打了会儿字,将收到新消息的微信界面给蒋云看:“喏,我替你问了,韩琦五天前进的拘留室,现在还搁里头蹲着。” 屏幕左边的联系人实时弹出一条消息: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戚大少使了点小手段,说能关多久就关多久,他不信那个倒霉蛋的骨头能这么一直硬下去。】 没来得及浏览完整段文字,蒋云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别墅外冲。 “我的哥诶!蒋云!” 周识锦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头,蒋云甫一坐到驾驶座,车窗被“咚咚咚”连环敲了三下,一簇蓝毛出现在窗框中间。 “好哥哥,”周识锦怕来不及,气也不敢换,一口气说道,“你把韩琦捞出来之后还投我吗?” “只要韩琦还在你公司名下。” 蒋云发动轿车,说:“麻烦把那个警局定位发我,谢了。” 车尾气扑了周识锦满脸,他把掌心当作抹布,在脸上顺时针抹了一圈,又逆时针摸了一圈,将定位发过去了。 路上,牢记驾驶安全准则的车主蒋云被一个漫长的红灯拦了一分多钟,期间他向李时发了条短信,大致讲清事情的原委,以及他做这件事的缘由是什么。 李时兢兢业业跟了蒋丰原几十年,与之几乎形影不离,白日很少有空查收消息,蒋云这么做也有几分先斩后奏的意思。 但意料之外的,在绿灯亮起、蒋云踩下油门的时候,他接到了李时的电话。 “您的做法并不妥当。”李时的通话背景十分嘈杂,脚步声和交流声此起彼伏。 蒋云:“麻烦李叔跟父亲转告一句话。” “请原谅我的冒失,但韩琦是我手底下的人,”他斟酌着用词,搬出蒋丰原那套经典的洗脑话术,“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教育我,作为蒋家的子女,永远不能软弱退让。” “大少——” 李时还有话说,但蒋云的目的达成,不想多言:“我在开车,先挂了。” 韩琦所在的警局定位有些偏,兴许这也是戚皓的本意。蒋云抄了几条近道,距离地点还剩几公里的时候,一辆银灰色摩托车映在他的后视镜中。 他往左,摩托车往左;他往右,摩托车往右。 幸亏是在白天,且是海京这种遍地都是摄像头的大城市,蒋云在大道上行驶,心里没那么害怕。 跨坐在摩托车上的人戴着头盔,看不清脸,蒋云扫了两眼,那人身形偏瘦,应该是一名成年男性。 到了警局门口,蒋云把车停在临时停车位里,一下车,那名穿着摩托车服,衬得双腿修长笔直的男人朝他小跑过来。 手臂折成九十度角,规规矩矩地前后摆动,与他大学军训那会儿如出一辙。 “蒋云。” 那人站在他面前了,才发现自己头盔没摘,于是急急忙忙地把低头去卸,须臾,一副清秀俊美的面容暴露在日光之下。 许江明抿了抿唇,说:“今天我休假,碰巧看到你了。” “所以你就追了我一路?” 蒋云道:“许警官,我差点以为我被人跟踪了呢。” “吓到你了,对不起。”许江明说。 “我急着去接一个人,许警官没别的事……” 许江明:“你最好别这么做。“ 一只手挡在蒋云面前,他顺着手臂向上望去,看着许江明执着的神情,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许警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接的那个人是韩琦,对吗?”许江明不肯放手,垂眼道,“五天前的一场酒会,韩琦为了保护她的女伴,不惜用酒瓶子砸破了戚皓的额头。戚皓这个人记仇,你没必要卷进这场纷争。” 蒋云眼神一沉,他盯着许江明的眉眼,好似要把人看出一个洞来—— 魏疏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似乎没那么简单。 听他的语气,许江明认识戚皓,或者说,他了解戚皓。 这番说辞看似在为他打算,实际却模糊了许江明的立场。 烈日当头,蒋云试图回忆出有关许江明的部分,再通过这个判断他言语的可信度,但他遗漏不全的记忆时时刻刻都在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 他是一个带着残缺的灵魂回溯到八年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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