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学名是香雪兰。” 梁津介绍了一下香雪兰的生长习性,蒋云了然地点点头,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种的?” “对。” 碗筷转移到蒋云这里,碗底躺着一块酱红色的小排,酱汁的香气与肉味杂糅,催人泪下—— 眼泪从嘴角缓缓流下。 梁津:“今天火候没把控好,可能炖得有点烂。” 筷尖一剔,骨与肉即刻分离,他吃人嘴短,但也确实觉得梁津做得没毛病,说道:“烂一点才入味,我觉得很好。” 在他咀嚼的时候,梁津回答了他的前一个问题:“有些是,有些不是。” “那盆绿萝是我在花鸟市场门口捡的,叶片烂了一半,后来还是救回来了,”梁津对阳台上的绿植如数家珍,“角落那盆是垂丝茉莉,现在不是它开花的季节。当时结款的时候,因为买的多,老板送了我一包香雪兰的种子。” “她说香雪兰的寓意很好,适合养在家里。” 蒋云:“所以你的空余时间,全用来照料这群花花草草了?” “嗯。” 梁津说:“我没什么娱乐爱好。” 这倒与他印象中的梁津重叠在一起。 那人握着小喷壶,依次往今日还没浇水的盆栽里喷了喷水,他爱惜地抚摸着绿箩的叶片,淡淡道:“每一棵植物都是一个小生命,要好好爱惜。” 梁津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蒋云化身花草刽子手,把他阳台的“小花园”残害了个遍。 碗筷被梁津收回去,他说道:“再陪它们待一会儿吧,晚饭很快就好。” “……” 他的身份十分自然地从“花草刽子手”过渡成了“花仙子”。 看着梁津回到厨房的背影,蒋云眼底夹带着微微的怜悯。 他没想到梁津的社交圈已经匮乏到了与植物作伴的境地,照这么说,前世他和梁津虽斗得死去活来,在某种程度上,是否也给了他一些慰藉和陪伴? 饭桌上,蒋云提出了这个在心底酝酿了十几分钟的疑问。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他说道,“有一个人成天跟你作对,让你忙到没时间养花养草,你会怎样?” 梁津多炒了一道西葫芦,蒋云筷子伸向这道绿色蔬菜,像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似的,夹了他所认为的最小的一片。 “要看那个人是谁。” 梁津看了眼他痛苦吞咽的神情,挪开视线:“假如对象是你,我会觉得很充实。” 蒋云:? ……充实? 他呛了一声,头偏向一旁咳了好一阵。 晚饭过后,蒋云想留下来帮忙洗碗,被梁津以“家里有洗碗机”的理由拒绝了,既然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他勾起搁在玄关的车钥匙,和梁津说了声“再见”。 “盛瑞科技离这里不远,能节省许多通勤时间。” 蒋云:“知道了,我考虑一下。” 他得在“每天起早床”和“每天出门就碰见梁津”之间做一个抉择。 他们在四日后就职盛瑞科技。 把他们送到公司门口的,是刚升职加薪过老熟人郑思勤。 盛瑞尽管隶属蒋氏总部,但毕竟是一个近几年才起步的子公司,员工招得不多,项目的负责人也不认识梁津和蒋云,态度只有在面对郑思勤的时候稍微好点,因为他提前收到风声,说郑思勤是总部那边派过来的人。 “郑总,”项目负责人徐进谦恭道,“您嘱咐的事我心里有数着呢,放心。” “行,那我不多说了。” 郑思勤调到海京以后,每天的任务加重了一倍不止,他急着回总部处理时刻在增多的文件,微笑着与蒋云梁津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我们这个项目在研发一款智能导航系统,”徐进带着他们往里走,顺便同他们说明公司构造,“这层是研发室,等到了办公的地方,就能见到你们的前辈们。” 徐进也许把他们当作了那种有后门但不多,需要履历刷新简介的实习生,郑思勤离开后不久,他的态度大打折扣。 “上班时间不要摸鱼,这边网络监控都看得到。” 蒋云胸前挂着工牌,白衬衫的袖管折到手肘的位置,领口随性地解开几颗纽扣,整个人透着一股徐进不乐意看到的松弛感。 “好的。”蒋云的语气也很松弛。 这年头,号称整治职场的年轻人真多,不过徐进不敢做得太明显,只在心里腹诽说,他们这个项目一做完,对接的可是IT的行业巨头霍家,万一出岔子谁来负责? 刚好办公室缺两个端茶倒水的,徐进为他们想了个好去处,一到办公层,一个身高与蒋云持平,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将一摞策划案放到他桌上。 梁津则是被安排着给几个项目的核心成员买咖啡。 “这是宣传策划案,”男人说,“改了十几版,目前还没改到甲方满意的版本,之后和甲方沟通、修改策划案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蒋云“哦”了一声,没让男人看到他想看的懊恼神色:“时限多久?” “三天。” “这份策划案做了多久?” “半个月。” 蒋云:“……” 好一个烂摊子。 不仅如此,许多细碎的小活也紧跟其后,均匀地分配到了他和梁津那里。 明摆着把他两当免费劳动力使唤。 上班第一天,蒋云的工位宛如糊了厚厚的一层502,抛开吃饭和上厕所,他的屁股基本没挪过位置。 这个项目所谓的“甲方”即是海京霍家,对方标准高、要求多,这无可厚非,但一日内被打回两次草稿的蒋云沉默地看着手边的废稿,心想那边的屁事未免太多。 一丁点细节也能挑出来叫他改,改完又说不满意,推翻了采用起初的那一版。 傻逼。 在冀西他尚且还能赶回去吃顿晚饭,一来盛瑞,晚饭直接变夜宵,将近夜晚十点,办公层的人一个没走,统统加班。 十一点过后,工位逐渐空了大半,蒋云手里临时被塞了新的工作,要求加班完成,不能等到第二天早上。 他本科专业学的是国际金融,文科类,对于一些专业性强的工作任务,推进起来进展很慢。 办公层零零落落地亮着灯光,少数几个技术人员还在处理代码的问题。 蒋云大脑过载,太阳穴就像即将爆炸的小行星,突突直跳。他定了一个二十分钟后叫响的闹钟,趴在桌面上小睡片刻。 他座位靠窗,不知是谁把窗户推开了四十五度角,附近的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烟味,蒋云被一阵冷风吹醒,一看手机,仅仅过了八分钟而已。 窗户被他严严实实地关紧,转身时,桌上多了一个包装精致的食盒,以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送来夜宵的好心人士走到蒋云对面的工位,重启电脑。荧屏的亮光照着梁津眼底的黑痣,蒋云打了个哈欠,干脆不睡了,继续工作。 “再睡十二分钟吧,一会儿我叫你。” 他听见梁津如是说。 关了窗户,偷跑进来的冷意却挥之不去。 蒋云拢了拢外套,睡下的时候脑子里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 海京的秋天要来了。
第29章 蒋云还是搬回了松江边。 没多少行李,也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叫搬家公司一车车地运家具,甚至这个决定都是蒋云在车辆排成长龙的上班路上临时做的—— 他再也受不了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只为避开堵车高峰期的日子了。 搬家当天,蒋云腰后斜挎着一只黑色keepall,指纹识别的那几秒,隔壁门被人骤然推开,他和梁津撞了个正着。 他俩在冀西合住的时候,他记得梁津是有晨跑习惯的。 跑到八点钟,连带着把菜一块买了,回家差不多九点。 特地选在那人出门的时间段溜回松江,但此时却与梁津面面相觑的蒋云觉得自己有点滑稽。 “你怎么还在家,”门锁识别成功,蒋云扭头说道,“不晨跑吗?” 梁津:“我并不是每天都晨跑。” “哦,那我误会了。” 梁津也没他想象得那么…… “小区健身房九点半开门,所以今天晚一点出门。” 蒋云悄悄把后面的“勤快”二字咽回肚子里。 上下扫视梁津一眼,他这一身的的确确是健身的穿搭。上半身穿了件黑色速干长袖,非常紧身的感觉,布料与肌肤贴合得很紧密,胸口、肱二头肌微微隆出。 下身是一条常见的浅灰色休闲裤,松紧带随手扯了个结。 蒋云收了视线,左脚迈进玄关之前,梁津在门外开口道:“是回来拿东西,还是以后就住这里了?” “我又搬过来了。”说完,他嫌这句话不严谨,遂在句尾加了个“暂时”。 梁津:“好。” 好什么?蒋云心想。 “我有个礼物给你,”梁津看着腕表,说,“现在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很快”可以是几分钟,也可以是几小时,蒋云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从郊区驱车近两小时,他累得都要散架了。 黑色挎包被他扔到沙发边的地毯上,蒋云抱出一条毛毯,往沙发拐角一躺一靠,须臾沉入梦乡,但没睡多久就被门铃弄醒。 他拖着毛毯,一边揉眼睛一边走过去开门。 一束盛放的香雪兰冲到他鼻尖,清淡的花香幽幽地环绕四周。这束花被梁津夹在肘部,他左手捧着一个巴掌大的花盆,右手拎着满满一大袋食材,像一颗行走的挂满装饰物的圣诞树。 “乔迁礼。”梁津把花送给他。 猝不及防被香味袭击,蒋云接下花束,心想家里好像没有用来插花的花瓶。 “我那有多的养花瓶,待会儿拿一个过来。”梁津说。 蒋云看向栽在花盆正中央的圆球形植株,小小一个,仿佛迷你版南瓜。 “这是什么?” “兜锦,”梁津解答道,“已经服盆了,两周浇一次水就好。” 他将那袋食材转移到厨房,回头道:“直接脱鞋进来吧,我这里找不到第二双拖鞋。” 巴掌大的小花盆被梁津安置在客厅光照充足的地方,蒋云走过来俯身围观了一会儿,说:“我养不好怎么办?” “活到这么大,就没养活过什么东西。你还不如把它拿回去,至少能多活一段时间。”他自嘲地笑笑。 “在照料的过程中如果遇到麻烦,找我就好。”梁津铁了心想把这盆兜锦留下。 蒋云:“行。” 虽然不懂梁津为什么如此坚持,但他还是希望这盆小东西能在他家坚强存活一个星期。 厨房响起颇有节奏感的切菜声,蒋云靠着门框,一旁的垃圾桶里埋葬着他切飞的三分之一块土豆和打蛋时摔烂的碗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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