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赵无期会有什么话想跟他说。可遗憾的是,赵无期并没有来。 他骗了赵子善关于引子的事。可骗赵子善的人,真的就只有他吗? 赵无期也知道那是假的,他告诉过赵无期真正的引子,可即便如此,赵无期仍旧没有告诉赵子善那样做是没有用的。 他不知道在古宅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在赵子善自愿献祭的那一刻,有的事情,应该就已经彻底了结了。 所以赵无期其实并不通透,赵无期一直都被困着。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一直被困着。 * * * 副阵开启之后,里面的人被带回了主阵。 主阵藏匿在地下室里,那里黑暗,恶臭,见不得光,家主一睁眼就控制不住反胃恶心起来,虚弱而断续地问道:“这是哪儿?” 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萧棠用食指抵在他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别说话,然后走到墙角蹲了下去,摸索片刻后,一缕烛光亮了起来。 边缘是粗壮的藤根,它们盘根错节缠绕在一起,将整个房间都包围了起来。中间有个淌着浓稠黑暗液体的池子,臭味像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又像是从藤根处散发出来的。这些藤根的源头没在池水里,不断从里面吸取养分。 墙角的藤根上,环绕着森森白骨,于此对应的,池水中间还有个脸上没有血色的少女,这少女看起来年龄不大,长得和萧棠十分神似。 在看到池水中的少女的那一瞬间,家主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惊慌起来。刚经历了遥远的隔空传送,五感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使不出力,只能撑着地面往后退,嗓子里发出了哑涩难听的声音。 而在这时,萧棠反常地皱起眉头,回过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家主看,她再次伸出手,不过这次却是将食指抵在了自己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吵。” 然后快步走到池边,俯下身,双手覆在少女的耳朵上,道:“别吵到我的容儿,她在睡觉,别吵,别吵……” “容儿?”家主一脸的难以置信:“你疯了?这不是容儿!” “她是容儿!”萧棠恶狠狠地转过头:“这是你亲自给她起的名字,你忘了吗!她是容儿!她是我唯一的容儿!你抱回来的那个野种根本就不是容儿!” 从来冷静寡淡的萧棠,在这一刻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他抢容儿的名字,抢容儿的身份,是他,是他把我的容儿害成这个样子的,”她冷笑起来,歪着头直愣愣地盯着家主,盯着盯着,又道:“不,不是他,是你,是你把我的容儿害成这样的。” 她好像失了神智,又好像很清醒,很快止住了话头,然后把双手伸进血池里,在里面不断地摸索,不知道在找什么,一边摸索一边紧紧注视着家主的一举一动。 在她的注视下,家主罕见地成了弱势的一方,只张口喘着气,在吸入了过多忘川花的味道后,动也不能动一下。她摸索了很久,直到摸到了她要找的东西,手上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但她没把那东西从血池里拿出来,而是微微一笑,道:“你看她一眼。” 她笑了又笑,只道:“她出生的时候,你还没来得及看她一眼,你看啊,她现在长得多好看,你看啊,看她一眼吧。” 她的表情明明是如此地诡异,可眼眶却红了起来,她一直在让他看她,说出的话从一开始的冷漠,变成了后面的祈求,声音也越来越低。 只听她说道:“如果你当时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就不会把她摔死了……” 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那样做,那该多好啊。 “我一直在等你,每天都在等你,从白天等到晚上,一天又一天,等到我的容儿都快出生了,你都不回来。你去哪里了啊?你去做什么去了啊?” “我等了你好久,一直等到我的容儿出生了你才回来。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只是累得闭上了眼睛,又不是晕了过去,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女儿摔死?就为了不让人怀疑那个野种的身份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没看见吗?” “……” 她的声音一直很低,越来越低,眼里像是噙满了鲜红的血,可表情却透着股冷漠,连说话声都冷冷淡淡的。 她冷冷淡淡地说着那些话,重复着那段无论怎样都过不去的过去。 他摔死她的容儿,所以她也想弄死他的景容。 可是景容太小了,那么小一个,路都不会走,就整日跟在她身后,追着她,撵着她,用稚嫩生涩的声音一遍遍喊她“母亲。” 她真的很厌恶那个小孩子叫她“母亲。” 她想她是厌恶的。所以她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那样的直白,她从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和冷漠。 没有人是无辜的。 景容从来都不无辜。 在晃了片刻的神后,萧棠收回心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男人脸上,嘴角渐渐勾起笑意,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景容不无辜,是的,但是,有人更该死。 以前她做不到,无从反抗,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虚弱得快死了。 随着她缓缓站起的身体,手中的东西也从血池中显露出来。 是一把剑。 一把看起来普通而又精致的剑。上面缀满了宝石,却一直沉在这种阴暗恶臭的地方,它见不得光的样子,像极了有些人的人生。 萧棠微微笑着,眉眼弯弯地道:“你送我的,还记得吗?” 空气里伴着似有似无的血腥味,这一夜尤其漫长,好像总也不见天亮。时辰未至天明,夜空还一片黑暗,但在遥远的天边,却亮起了一大片比朝霞还亮的云彩,像天降异象一样。 这样的动静引得山下的人们纷纷开门出来看,他们披着外袍,在深夜里呼朋引伴:“快来看,那边是景家的方向吗?” 年纪小些的孩子好奇地望着天边,吵吵闹闹地问道:“好亮啊,是……是朝霞吗?” 身旁的大人缓了缓眉眼,皱眉道:“不,是起火了。” ----
第104章 这是场从地下室蔓延上来的大火, 在火势最盛,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的那一刻,十道光芒划过夜空, 如流星一样落往大火源头。 因火而起的亮光渐渐熄灭, 天边的亮光却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萧棠的居所付之一炬, 连带着大殿,也都崩塌了, 只剩下一片残破的黑色废墟。为了灭掉这场火,长老们损耗了不少灵力, 因此准备暂且先回去休息, 将剩下的都交给弟子们处理。 什么都烧毁了, 什么秘密也都该被埋藏起来了,可总有大火毁不掉的痕迹。在地下室的入口被发现后,温故就立马意识到了些什么, 然后赶紧让林朝生把长老们叫回来, 并让其他弟子原地待命。 在告知了长老们地下室里面可能会有什么之后, 大长老沉默片刻, 当即决定独自进去查探,因为下面若真有禁术, 现在也只有他才有能力将其封印。 大长老进入地道之后, 天色渐渐变得亮了起来,但看这天色, 实在不像个晴天, 反倒阴沉沉的, 像是随时都会下雨。 温故抬起头, 望向绵软阴沉的天空, 突然间意识到天气已经完全变暖了, 好像又要到曾经那个经常下雨的季节了。 一如他在后山捡回景容的时候。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就在昨天。 大长老这一趟去了很久,久到不知道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还不见出来。其他长老等得急了,就想下去看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毕竟牵扯到禁术,得重视起来,有的禁术过于邪门,是会困人的,把人困在里面,出也出不去,只能等着被禁术一点点吸纳。 这样邪门的禁术,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 正当他们走到地道入口,俯身准备进去的时候,就见大长老一脸沉重地出来了。他走得慢,出来后又驻足回首,沉着眼睛看了那道入口好一会,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以后有的忙了。” 的确有的忙了。 先前景家那些常常无故失踪的弟子,十有八九是命丧于此,以景家在修仙界的地位,总要给那些家属一个交待。至于怎么交待,长老们各执一词,说着说着就有了多种解决方式,或是隐瞒真相然后暗中照顾其家人,又或是告知真相并赔偿…… 但大长老并没有参与讨论,而是缓慢地走到景容面前,用着有些低哑的声音说道:“禀少主,下面除了一些弟子的尸骨外,我还看见两副被烧得看不清模样了的尸首,一男一女,身形很似家主与其夫人。” 说到这里,长老微微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继续道:“男子受了剑伤,虽不致命,却流血过多,从一个暗房一路爬出来,最后被烧死在了靠近地道出口的地方。至于那名女子,则是被人用剑从她身后刺进了心脏,一剑致命。” 从回到景家之后,景容就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说一个字,连动也没有动过,一直安安静静地望着眼前这片废墟。 直到大长老说完话,景容也没有给出太大的反应,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景容自小爹不疼娘不爱,所以造就了亲缘浅薄的结果,给出这种反应好像并不奇怪,至少大长老没感到意外。然后大长老道:“那我去命人将下面的尸首都抬出来。” 景容又“嗯”了一声。 天气越发的阴沉,已经有零星小雨滴落下来,很快就把地面都润湿了。地道入口附近在搭棚子,说是暂时用来放一下地下室里的尸骨,棚子还没搭好,就有两名弟子抬着副尸首从那个黑暗的洞口出来了。 地下室该是有很多尸骨的,但那些大都成了骨头,像这两名弟子手中这个,被烧得黑漆漆的,一看就不是弟子。尸首的主人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家主,要么是萧棠。 就在那两名弟子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景容猛然转过头,急于躲避,立马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他走得很急,连路也没看,浑然不察前面是个高台,只要往前一步就会摔下去。台子下面是个低洼,里面有很多碎石子,下了雨,低洼里很快就蓄上了水,如果掉下去的话,身上会摔得很脏,还会很痛。 但他根本没注意,也来不及注意,一脚就踏空了。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温故转过头,下意识伸手想拉他一把,但手刚一伸出去,就听见了一声很重的坠地声,温故的手悬在半空,就这样抓了空。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温故的第一反应不是下去看景容怎么样了,而是突然有了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让人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就像是在以往很多次的转折点中,他都有机会拉上景容一把,但最终都是像刚才这样,他伸出了手,就快能拽住景容了,但景容还是先他一步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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