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游溯不拦着,崇云考却伸出手拦下了要爆炸的游洄。游洄忍不住想骂娘,却见崇云考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小院的篱笆。 见游洄不明所以,游溯冲着游洄做了个口型:“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这里只有那个小王八蛋气死人的声音! 嗯?不对,白未曦的声音是怎么传出来的? 昨日游溯进入小院的场景游洄也是见过的,他清楚地记得,小院的大门距离屋内的小屋之间隔了起码三十步,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游洄来,也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自己的声音传出来。 游洄没见过白未曦,但游溯曾说过,白未曦从屏风中露出的身影显示他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人,这样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白面书生,能把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不在屋内,难不成白未曦就和他们隔了一扇门? 但问题是白未曦的小院是用半人高的篱笆围出来的,院内的场景从外面看简直一览无余,游洄可以确定这个不大的小院子里确实是空无一人的。 见了鬼了,白未曦的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游洄眉头一皱,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不过下一秒,游溯就用手指指了一个方向。顺着游溯手指的方向看去,游洄发现大门和篱笆的衔接处,那里放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器械。像是一个圆筒,但圆筒一边窄一边宽,游洄真没见过这玩意儿。 白先生又秀了游洄一脸,成功将游洄的一脸愤怒变成了一脸懵逼。 此时,游溯对着大门作揖,说了一句:“今日是孤来迟,敢问先生,孤明日可否再来寻先生?” 白未曦:“既然殿下有心,那便还是此时吧。” “既如此,孤明日再来,今日打扰先生了,告辞。” 被秀了一脸的仲牧将军一脸懵逼地跟在阿兄和仲父的身后,见离那座小院子远了,心想那位白先生就是三头六臂也应该听不到他说话了,游洄才问:“阿兄,仲父,那是什么东西,竟能将人的声音传出这么远来?” 崇云考道:“将军都没见过,老臣就见过了?不过这玩意儿……看起来确实有点熟悉的感觉。” “什么?仲父,你快说!” 崇云考没有直接回答游洄的话,而是问游溯:“主公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游溯点头,竟然长叹了一口气:“确实,有点熟悉。” 游洄快被这两个人折磨疯了:“阿兄,仲父,你们快说吧。” 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游溯才说道:“在《墨子》的《备穴》篇中曾经记载过一种‘地听’技术,将瓮口绷紧一块皮革放在井中,让耳聪目明的人去听,则可以判断敌方在哪个地方挖了隧道。” 今日白未曦用的那个奇怪的器械看上去和“地听”截然不同,但仔细一思考,却发现二者还是有共通之处——那便是这两种东西都是将远处的声音传到近处。 只不过墨子的技术看起来似乎更加古老,需要瓮与皮革,还需要听力好的人仔细倾听。而白未曦所使用的技术更像是在“地听”技术上做了改进,可以将声音轻而易举地传到远方。 游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游洄不可置信地说:“阿兄是说,白先生很可能是一个墨者?” “极有可能。”游溯道,“还记得我们来到桃林乡时经过的哨塔吗?最上面的弩机我们都没见过,如果我说,这种弩机就是子墨子发明的连弩呢?” 不论是草纸还是水泥,再加上桃林乡四处可见的砖房,再配上昨日小院中出乎预料的机关术,“白未曦很可能是一名墨者”这句话无限接近于事实。 游洄当场就道:“我现在就杀了他,与阿兄无关!” 游溯喝止了他:“仲牧!” 游洄却说:“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到时便说是我喝醉了误杀,总之我不会连累阿兄,让阿兄背上‘杀害贤良’的名声。” 这下就连崇云考都忍不住说:“主公,这口黑锅,老臣也可以背。” “……”游溯无奈,“仲父与阿弟何必如此?” “他是墨者!”游洄差点跳起来,“他可是墨者!我没读过书我都知道,他是墨者!” 哪个墨者不该死? 游洄至今都忘不了,当先生和他谈起墨家的义理之时,游洄心中的震惊与恐惧。 墨者说“兼爱”“非攻”“交相利”,简单翻译一下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利益关系,而不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 战国时代,杨朱主张“贵己”“重生”“人人不损一毫”,墨子主张“兼相爱、交相利”,因此二人被孟子挂起来骂:“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这两种恐怖的义理,你和他们讲阶级制度,他们和你讲去你妈的。 游洄没读过什么书,但他知道墨者的义理有多可怕。一旦人人都信奉墨者的义理,那么他们将会承认人与人的平等关系,将不再信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了君臣等级的束缚,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游洄甚至不敢去想。 游洄劝道:“阿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你看看这桃林乡,哪里还有一点尊卑?” 然而游溯却依旧摇头:“就算是思想如此激进的墨家,最后不也分成了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三派?相里氏之墨甚至在秦一统天下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若要孤来说,哪怕白先生是墨者,也极有可能是相里氏之墨,想效仿相里勤助秦,辅佐孤一统天下、免去纷争。” 游洄一脸诡异地看着游溯:“阿兄,你是不是被下降头了,怎么如此护着那个劳什子白先生!” 游溯依旧坚持己见:“仲父,孤觉得,孤可以将这位先生收为己用。” 崇云考也沉默了。许久之后,崇云考才说:“若主公这般认为,那也不是不行。自始皇焚书坑儒、武帝又罢黜百家之后,诸子百家的学说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了,没准这位白先生只知道墨者的机关术、不知道墨者的义理呢?” “更何况,他就算知道墨者的义理,那又如何?”崇云考故作轻松,“主公不是也说了,他很大概率是秦墨后人?秦墨务实,知道一个强大的国家一统天下,这个天下才会没有纷争,也许这位白先生也是这么想的。” 得到了崇云考的认同,游溯的表情瞬间轻松很多:“多谢仲父支持,孤相信,孤不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的。” 只是游溯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原本一脸轻松的崇云考,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愁眉苦脸。 ****** 第二日鸡鸣时分,连公鸡都没打鸣,白未曦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来:“雍王游溯,前来拜会白先生。” 还在梦境中的白未曦瞬间被惊醒。他下意识从床上坐了起来,才缓缓睁开双眼。眼皮沉的都要睁不开,好半晌,白未曦才凭借着顽强的毅力看清了天色—— 黑沉沉的,鬼都没醒。 像是生怕白未曦也没醒一样,游溯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白先生,孤今日可迟到了?” 白未曦:“……” 你大爷! 白未曦想骂娘:“我不是让他平旦时分来?” 王二狗在一旁幽幽地说:“人家昨天平旦来的,你非说人家迟到了,把人家赶走了。” 白未曦:“……” 虽然自知理亏,但抛开事实不谈,难道游溯就没有错吗? 白未曦嘴硬:“那他今日就鸡鸣时分来?” 这时代的鸡鸣可不是公鸡打鸣,而是指“夜半”和“平旦”这两个时辰中间的时间,对应后世是凌晨一点至凌晨三点。 凌晨两三点钟,有人在你家楼下喊你起床,这谁不说一声有病? 王二狗幸灾乐祸:“那你现在把人家赶走?” 白未曦:“就让他在外面站着吧!” 结果下一秒,游溯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白先生,孤可以进去吗?” 别叫了大兄弟,一会儿整个桃林乡的人都要被你叫起来了! 在起床和丢人之间,白未曦闷闷地选择了起床:“殿下请进吧。” 费力地解开被子的封印,白未曦恨恨地说:“二狗,帮我找几块破布和针线来。” 二狗好奇:“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说着,二狗故作羞涩:“你要给狗爹做等身抱枕吗?这多不好意思,我要小公狗,狗爹爱搞基。” 白未曦:“……” 白未曦:“我要扎游溯小人,顺带也扎你小狗?” 王二狗:“……” 行,我闭嘴。
第8章 有车邻邻 白未曦与游溯是隔着屏风见面的——因为不隔着屏风,游溯可能就要看到白未曦哈欠连天、一副没睡醒的肾虚样了。 白未曦强忍着困意说:“殿下来的好早。” 游溯不以为忤:“昨日先生说孤来得太晚了,因此孤今日便早些来,省得误了先生的事。” 行,你狠! 白未曦心里磨牙,嘴上却道:“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愿意听白某的孔孟之言了?” 游溯摇头:“孤不想听这些,但是孤知道,先生必有其他的话教孤,请先生赐教。” 说罢,他向白未曦施礼。白未曦回礼:“教。” 白未曦道:“殿下可能听过一句话?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未曾,这句话确实是第一次听说。”游溯问,“先生今日,是要为孤讲史吗?” “不知何以兴,如何兴?不知何以亡,如何传而万世?”白未曦问,“敢问殿下商何以亡?” 游溯沉思一会儿,才回答道:“纣王无道,穷兵黩武,致使过度空虚,被周趁虚而入。” 白未曦又问:“周何以兴?” 游溯:“武王伐纣以征天下,周公制礼以安天下。” 白未曦:“那周何以亡?” 游溯:“诸侯兴焉,天子愚钝,故周亡。” 白未曦:“秦何以兴?” 游溯:“六代明君不忘东出,故有秦国一统。” 白未曦:“既始皇明君,秦何以亡?” 游溯:“以一人之心度千万人之心,徭役不停赋税不止,焉有不亡之理?” 白未曦:“晋又何以兴?” 游溯:“高祖轻徭薄赋,故晋兴。” 白未曦笑了:“若我再问殿下晋何以衰,殿下是不是要告诉我都是君主庸碌、儒生误国?” 游溯一愣:“难道不是吗?” 很好,游溯完美地排除了所有的正确选项,选择了最错误的选项。 白未曦道:“当然不是。一个王朝,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怎么可能是君主一人之事?” 白未曦终于肯吐露一点真正的东西了,游溯顿时来了兴趣:“还请先生教我。”
98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