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抚川倒是能明白,天机卷轴说的命数就是这个,这是天道要的牺牲。林陷才是郁洱这一路上最大的劫,只有林陷能将他绊住,让他止步在明心宗的敛云峰上,止步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只有这样明心宗能免于之后郁洱失控时的覆灭之灾。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立在原地,只觉得地上的鲜血太刺目,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很久之后才想起来最要紧的事。 “小乖平日里最怕痛了。”他说,“师姐,你去找一下你那里还有没有桂花酥,你快拿来哄他。” 本来正和房修文一起拦着诸环的竹月听到这句话,突然不动了,她蹲下身,发出已抑制很久的恸哭。这哭声凄厉,闻者轻易便能觉出苦痛来。 “是我杀了他。”郁洱像是被她的哭声唤回了神,低声喃喃,“是我害了师尊。” “是你杀了他。”诸环说,“这有什么好质疑的?” 他说着抑制不住怒气,又想上前一剑杀了郁洱解恨,被房修文再次拦下。 “你师尊来找你前,我们刚解出天机阁的启示卷轴。”房修文声音冷硬,“启示卷轴告诉我们你会失控为害人间,要我们牺牲林林,来保住明心宗。 “我们本来的商议结果是杀掉你以绝后患。但是林林说,他要保你。” 郁洱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他的脑子昏昏沉沉,很久才明白过来这番话代表什么。 “他怕你日后魔族血脉觉醒,本来是要送你出宗门或是洗掉你的修为的。我们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会这么快被你杀掉。” 这些字像凌迟,一刀一刀地往郁洱心脏上割。 师尊不是嫌弃他。 师尊没有不爱他。 师尊是为了他才死的。 师尊说得对,他是灾祸。 “你师尊,是为了你才牺牲的。他本可以不用……”竹月声泪俱下,尽管理智告诉他郁洱实际上本该有此遭,感情却不受控制地让她责怪他,似乎这样她的愧疚她的遗憾才能得到补偿,“你……你啊!” “这是命吗?”简抚川喃喃,“我的小乖就算骄纵了些、顽皮了些,但他一直都是好孩子、从来没干过坏事……他做错了什么呢?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命?” 郁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一只手还在为林陷输送灵气,另一只手轻柔地为林陷擦掉脸上的血迹。 “师尊之前不是说,在古籍上看见,用心头血唤魂的方法吗?” “但他是被昆吾剑杀掉的,身死魂灭,怎么可能还能再将魂灯点燃?”诸环皱眉。 郁洱恳求他:“让我试一试,再试一试,万一呢?” 没有人回应他,风雪声里一片寂静。 “三百年。”房修文许久说,“明心宗只放你多活三百年。三百年之后如果林林没回来,你当他的陪葬品。” “他还想和林林同葬?”诸环眉毛向下一压,显然是对这个处理也不满意。 房修文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林林会葬在明心宗,但郁洱是罪人。” 郁洱听明白了,他是没资格葬在一起的。 他此时还跪坐在地上,向众人深深俯身,是在行礼:“师尊说,他死后,要我好好照顾师兄姐。” “我们不用你照顾。”竹月说。 房修文补充:“三百年后,老身就算不在了,明心宗上下所有弟子也会记得通缉你。” 郁洱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他说:“师尊的家在这里,他长住的房间在这里,他最爱的、亲自打理的竹林也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他又一次俯身,头颅重重磕在地上:“弟子不求能和师尊葬在一起。弟子只求宗主,日后若要杀掉我,请让我死在这里。” 房修文这一次没再答应他,他深深地看郁洱一眼,不顾对方还跪在地上,走了。 * 林陷死后,林不语也死了。 想来也正常,既然林不语当初突然殒命时的魂灯是由林陷的心头血点亮的,那么林不语就该和林陷一起陨灭。 郁洱解开自己的衣物,手上凭空变出一把小刀。他要继续修炼以维持林陷尸身不腐,同时也要用自己的心头血尝试唤醒林陷。 就在他解开衣物时,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是林陷临走前送给他的玉佩。 郁洱拿起玉佩放在唇前。他安静地、长久地亲吻那块被他放置在胸前,被他的体温捂热的玉佩。 只有这时他才能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只有这块玉佩还能让他继续这样活着。 只要有这一点希望,他就可以守着这间屋子一守千千万万年。 他一抬头,透过半开的那扇窗,猝不及防看见了廊檐上万年不化的雪。 不解冻,捂不暖,在姗姗来迟的山间春日里、在他生命里蔓延成一整片冰天雪地。
第55章 廊檐雪if线番外琥珀 林陷带着点怒意从房间里走出来,房门被他刷地推开,惊起半山鸟雀四散飞离。 郁洱在外面院子里擦他那把剑,慢吞吞,一丝不苟,实际上走神好几里。被林陷那阵声响唤回神,一惊,小心翼翼问:“师尊,怎么了?” 林陷恨恨瞪他一眼,不说话,掠过他走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撒气。但这点微薄的怒意被他明丽艳冶的眉眼一衬,一点威慑力也没有,看着只像撒娇,平生点让人心里生痒的俏,像小猫尾巴从人心脏上扫过去一样。 师姐竹月紧随他身后出来,看看林陷的背影,再看看郁洱,比后者还迷茫。 林陷与郁洱的结契仪式是上个月才订下,日子定的是后日,深夏了,山中气候凉爽,但不带寒意,恰好也合林陷怕冷嫌热的麻烦性子的意。简抚川掐指算过很久,觉得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得不行的吉日,他看一遍房修文看一遍师兄师姐都看一遍,纷纷觉得满意。 林陷没意见,郁洱有没有意见无所谓,大家长强行包办婚姻没有小辈插手的份,林陷也算他长辈,所以他只要听着就好了。 到这里一切都没问题,问题出在修真界也和凡人间一样,婚礼前七天,双方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虽然知道这一点,但林陷听师姐说完还是愣了一下:“可我跟他是同门啊,生活在一座山上,天天都见面,也要有这个规矩?” 凡间遵守这个习俗,不是因为结婚的双方在婚礼前没见过面吗?他和郁洱熟得闭着眼都能把对方画下来了,有这一遭的意义是什么? 竹月顺毛捋:“做做样子嘛,你看其他道友结契前不也见过,就当小别添新鲜感好了。” 七天不算长,对他们这些寿命动不动成百上千年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打坐闭关一眨眼就过去了。本身林陷和郁洱的情况特殊些,两人住处隔不远,已经节省很多事,几乎没别的麻烦了,更何况大多事都有人帮着打点。林陷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虽说不能见面,林陷在房间里的时候,郁洱得空了就在院子里练剑或者吹笛。他吹笛是新近才学,不算擅长,林陷嫌他吵,吹了两天也就没声响了。 谁知到今天,林陷不知为何和竹月在房间里说了几句话,突然推开门走了。 就这样破了新人不能见面的规矩。 郁洱看似是无辜被迁怒了。 但郁洱显然不能放着不管,他已经成熟不少,胜负欲还是来得莫名其妙,有意要在某些方面超过诸环竹月一干人等,旁人没反应过来,他先追了上去。 林陷不管他,自顾自地走,神色平静,只是步伐快了一些,却也没直接把郁洱甩开,显然没介意——或者说,他就是希望郁洱追上来。 郁洱于是在身后一叠声问他“师尊怎么了”“师尊要去哪儿”“师尊和我说一声吧”,在人不多的山谷里一阵一阵回声。林陷声音也平静,一直到后山山谷那条溪边才停下来,看郁洱一眼,回复说:“散心。你跟来做什么?” 郁洱摸摸鼻子。 他的师尊不回答,显然是让他自己猜了。 郁洱近来在别的方面一切如常,唯独在揣摩自家师尊的心思这一点上的功力堪称突飞猛涨,好似他在和林陷恋爱这一事上也有不可比拟的天赋一般。 林陷在其他明心宗小辈面前还是惯常端清冷仙尊的架子,外界其他人看着也觉得他高高在上、不好接近。因此只有郁洱知道,林陷的不爱开口是不想要求别人来迁就他,觉得自己作为长辈主动开口太丢人、不懂事、没长辈的样子,所以要别人恰恰好好看透他要什么,再做出对应行动。 麻烦、别扭,但乐得这样迁就他的大有人在,不巧郁洱就是其中之一。 林陷在听说他们要七天不相见的时候就不太满意,却没提出来,他在自己师兄师姐面前其实娇纵惯了,不高兴是会直说的,所以他生气的肯定不是不能见面这件事。 郁洱低眼想了几秒,问林陷:“师尊是不是气我,不来和你相见?” 林陷眼一眯,半笑不笑:“我没生你气呀。我是你师尊,有什么好和你计较的?” 没反驳后半句,那看来是说对了。 郁洱眨眨眼:“可林林也是我的道侣,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小乖啊。” 林陷:“……” 他愣一下,反问:“我上次就想问你了,谁让你叫我林林叫我小乖的?” 郁洱低着眼睑,似乎是在难过:“师伯宗主他们都可以叫你小乖,我为什么不能?” 林陷懒得和他辩解,强行下了命令:“不行就是不行,你以后还是叫我师尊。” “好,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郁洱满口答应。这句话自然是只作数了这一次,结契仪式后特定场合他开始什么胡话都叫,包括且不限于林林小乖囡囡,哪个让林陷羞恼他就叫哪个,这是后话了。 “那师尊现在消气了吗?”他又问。 林陷认认真真说:“我没有生气。” 林陷不喜欢人逆着他说话,郁洱立马认错是自己乱猜,顺着问:“那是我在无理取闹,我见不到师尊,看见师尊出门立马就跟上来,就是为了见你。” 林陷:“……”他生来吃软不吃硬,本来也就没什么脾气,几句话下来早消了,只是要郁洱给他搭梯子好让他下台。 “那我们便不去管那些什么规矩之类的东西,”郁洱轻轻摩挲他的眼角,“我现在就和师尊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到师尊和我举行仪式的那天,我也亲自替师尊理衣服,照顾师尊。” “……倒也不需要你照顾。”林陷说。 郁洱看他神色真的缓和下来了,这才去牵他的手,带着他往回走。 林陷不说话,郁洱便也不开口,享受他们五天不相见之后难得的一次安静独处。 直到回了林陷的房间,关上门,林陷才吸一口气,主动和郁洱说话。他难以启齿,斟酌着措辞,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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