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君瞧着他神色好些了,才招来满崽,濡湿了手巾给小家伙擦了擦脸颊上的细汗,又重新给他扎了扎松散的发髻。 不多时,三道菜陆陆续续都端上了桌,香滋滋的气息勾得满崽看直了眼,连云胡都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谢见君给面前的茶杯里都斟满水,先行举杯,两小只立时学着他的样子,也跟着举起茶杯来。三人手中的杯子轻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他清了清嗓子,“愿我们满崽生辰吉乐。” 小满崽“咯咯咯”笑着,喜意飞上眉梢,他大呼了几声谢,仰头灌了一满杯的茶,末了,抹了把嘴,眸光不由得盯上了眼前的几道菜。 “猴儿急的小馋猫!”,谢见君笑骂了一句,趁着菜还热着,招呼俩人赶紧动筷子。 满崽先行夹了一块宫保野兔,野兔肉金黄油亮,外层挂着浓稠的酱汁,吃起来滑嫩紧致,嘴里一嗦来不及嚼就滑进了肚里,他被呛得猛咳两声,接过云胡递过来的茶杯,咕咚咕咚又灌了一满杯,这菜还没吃上几口呢,肚里就全是水当当的。 “慢些吃,今个儿可没人跟你抢。”谢见君打趣了他一句,拿过云胡面前的碗,给他盛了一碗仔鸽汤。 这五香仔鸽是一道药膳,他曾见他父亲做过,将鸽子的头颈塞在鸽脯下,再把鸽脯朝下,码放在扣碗里,四周围贴上一层厚厚的猪五花,淋上汤汁,隔水将其蒸熟。临着出锅时,把扣碗翻扣在盘中,浇上烧得滚烫的热水,浓郁的肉香味立时飘然而出,其做法讲究得很。 现在他瞧着小二端上来的这盘菜,大抵做法同他父亲没什么两样,只味道上稍差些,但赶在各味调料都不甚丰富的现下,已然说得上美味了。 云胡从没吃过鸽子肉,从前娘亲怀着云松时曾喝过一次鸽子汤,他闻着香极了,但知道那是娘亲补身子的,他也不敢惦记,这会儿手里捧着仔鸽汤,他凑到碗边,先尝了一口酱香的汤汁,汤还很烫嘴,冒着白岑岑的热气,入口是原滋原味的鲜香。 “真好喝!”,他禁不住轻叹一声,撕下一小块肉续进嘴里,浸透了丰腴汤汁的鸽子肉肥美甘香,等不及嚼完,碗中又叨过来一筷子谢见君剔骨后的野兔肉。 这野兔肉处理得恰到好处,色泽鲜亮,吃着不见半点腥臊味,酸甜嫩滑伴着配菜的爽口,倒是有几分后世的滋味。 谢见君饭量不大,浅尝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多数时候,他都忙着剔骨,分夹给云胡和满崽,自拢共己没吃多少,连凉甜爽弹的杏仁豆腐都只抿了一嘴。 “阿兄,我们以后能常来下馆子吗?”嘴边沾了一圈酱汁的满崽打了个饱嗝,满脸稚气地看向谢见君。 谢见君拿手巾抹去他脸上的油光,余光中瞥见云胡因吃到了美滋滋的甜食,微眯着眼,一脸陶醉模样,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深邃的眼眸中满含纵容, “行,以后赚了钱,咱们就常来下馆子吃。” 有肉吃,还能下馆子,平淡日子中能生出这点盼头,就足够能让人向往了。 吃过一顿饱饭,又去江边看了场热热闹闹的赛龙舟。 红日西垂,三人才慢悠悠地踏上回家的路。 “阿兄,这是我过得最最最最最最好的生辰了!”小满崽兴头未尽,围着云胡和谢见君一个劲儿转悠,稚嫩的眉宇间闪耀着悠长的欢愉。 熠熠斜阳打落在他的脸颊上,映着金黄的光晕,漫漫回家路上,洒下了一片欢声笑语。 ———— 日子过得飞快,十月刚收完玉米,福生来家里叫谢见君去里长家碰头,村里明里暗里讨论了大半年的徭役,姗姗来迟。 丰收的喜悦被未知的徭役冲散,家家户户的脸上都挂上了一抹沉重。 今年官老爷发了话,明令禁止村里人出钱代役,凡成年汉子,家中只许留一丁,其余人由县衙出面雇役,为时一月,一日工钱十文。 谢礼将衙役送来的公示往村口一贴,一时之间,村里怨声四起。 “这十文钱够管什么的?” “不是说管饭吗?” “老子又不是没去过,每日三顿馒头稀粥配咸菜,连点荤腥都不见,还得天天起早干活搬东西,一日不得休,就算是骡子,也得累死了。”村里早些年服过徭役的汉子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说起自己当年的经历,都忍不住叱骂起来。 谢见君倒是能稳得住,他早有心理准备,只要自己还没考上秀才,这徭役他就躲不过去。左右就一个月,熬一熬总能熬过去的,再说了,四方镇下每个村轮役,三年才挨着一次,只不过这次让他赶巧碰上了而已。 从知道谢见君要去服徭役开始,云胡紧锁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他将出门要带的东西反反复复收拾了好几遍,还特意给谢见君带上了厚棉衣,就怕后面天儿骤然冷下来,他们在外面劳作染了风寒。家里虽破旧些,但那也比外面冷风冷灶强得多。 这般紧张的气氛下,连满崽都受了影响,整日都黏在谢见君跟前,连小山叫他出门玩都不理会。 谢见君安抚了大的,又安抚小的,还得腾出空拎着东西去村里几个相好的人家都拜访了一遍,他一走,家里就只剩下云胡和满崽两个小哥儿,到底是放心不下,只得去麻烦人家帮忙照看着些。 临走前,他还去了趟许褚那儿,同他也知会了一声。 “你此番去服徭役,断不可放下自己的功课,这一年光景转瞬即逝,可得为自己早做打算。”许褚将他好生叮嘱一遍,才将人放走。 十月十一, 起早,天还蒙蒙黑,谢见君就收拾好东西。 他本想静悄悄地走,殊不知要出门时,蓬头散发的小满崽从卧房里蹬蹬蹬跑出来,身后跟着没将人拦住的云胡。 “阿兄,我舍不得你去。”,满崽扑进谢见君怀里,扯着他的衣袖不放手。 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要分开这么长时间,连云胡都跟着红了眼眶,隐在漆黑的夜幕中,抹了把脸,但却不敢想满崽那般不管不顾地上前,扑进他温热的怀里。 “来,阿兄抱抱。”谢见君声音里浸了一抹潮湿,他半蹲在身子,将满崽拦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脊背,轻声地安抚道,“只是一个月而已,就像阿兄教你的那般,你在家里从一数到三十,阿兄就回来了。” 满崽窝在他怀里,哭嗒嗒地,极其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谢见君起身,目光直直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云胡,一刹那,不舍之意乍然如滚滚洪水一般翻涌起来,搅得他一阵心慌意乱。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似乎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划进“逾距”的范畴里,想要不顾一切冲过去抱住他的欲/望,止不住地在心底里反复掀腾。 片刻,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冲着云胡挥了挥手,“云胡,走了”。 转身,跟着大部队踏上了不知前路的徭役之路。
第43章 县衙的捕快早早地等在了村口, 只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村里出来,便招招手,引着他们往山上走。 都是掐着裤腰带, 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庄稼户, 平日里连镇子都去不得几次, 头回见带刀的捕快, 大伙儿一时噤了声, 安安分分地跟着走。 “见君, 听说这次是要修桥呢。”走在队伍最后的福生,胳膊肘杵杵谢见君,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道。 福生识人多,门路广, 他打听来的消息多数都是真的,谢见君抿抿嘴, 想着修桥大抵应该花不得多长时间, 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 但见衙役一直引着他们上山, 他心里不免有些疑惑,“福生哥,你知道咱要去哪儿修桥吗?” “听说是要给南阳村架一座通村外的桥,不过说是修桥, 当谁还不知道似的,还不是那县老爷想给自己图个政绩,等着任期满时, 好活动活动再往上走走。”福生大剌剌地说道,连声调都不自觉扬了起来。 “胡说什么!”捕快怒目圆瞪, 腰间的寒刀唰的一下亮了出来。 福生吓得一哆嗦,他虽瞧着颀伟魁岸,平日里支起肩背来跟一堵门神似的,但架不住捕快手里有刀。 谢见君忙挡在福生面前,“捕快大哥,您误会了,我等草民是感谢县令老爷勤政爱民,忧黎民之苦,安百姓之乐业,我这兄弟只是说话耿直了些,还望捕快大哥见谅。” “哼!都管好自己的嘴,小心祸从口出!”,捕快冷哼一声,将腰间的刀复又插了回去。 只待捕快走远了,福生才松下一口气,抚了抚自己胸膛,“可把老子吓坏了,不过就是说句话罢了,还不兴让人说话了!这是吓唬谁呢!” “福生哥,有些话不能乱说。”,谢见君压低声音,劝诫了一句。 余下的路程,队伍愈发沉寂,跟着捕快翻过了两个山头才到了地方,果真是福生听来的那般,四方镇的县令大人想要给南阳村修桥。 南阳村处在深山里,家家户户穷的都揭不开锅,平日里想要出一趟门到镇子上,都得要翻过两座大山,走上个把时辰。这深山野兽横行,年年都有人被狼叼走,找到人的时候,就只有啃剩下的骨头。 今年野兽伤人的事儿尤其多,南阳村的村民成日里人心惶惶的,就连白日,没有三五个汉子结伴,都不敢轻易出村子。 出村的路除去翻山,便只有河运,南阳村连同外面有一条河,但河水湍急,唯有在枯水期,才敢过船。 也难怪县令大人想在这条河上架一座桥,虽说是为了自己的政绩,但如若这座桥顺利搭建起来,南阳村的村民以后出村就可以走桥,便不用再翻山越岭,还得时刻提防野兽的袭击,说来也算是行一件好事。 谢见君一行人到时,才发现,此番服徭役的人,还有南阳村的村民。 南阳村世世代代在此盘踞多年,自然最是了解这附近的地形,筑基搭桥还得仰仗着他们的经验。 人齐后,捕快依着县令大人的吩咐,开始分配活儿。 谢见君同福生几人被派去林子里砍树,他们在这儿要呆一月之久,得先搭几处歇息的屋子,因着只是暂住,倒也不用搭建的多么仔细,夜里能睡觉就行。 几人由捕快带着上山,顾忌着山里有狼,捕快只叫他们在外围砍树,时不时来回巡逻,见有人磨洋工,便上去训斥两句,倒不很严厉,只是来人都是汉子,被捕快这么训,谁面子上都挂不住。 谢见君和福生找了根半臂宽的树下斧头,二人一面砍树,一面闲聊。 “听说知府大人此番也前来坐镇了。”,福生忌讳着来时捕快警告的话,这次特地极小声地凑到谢见君跟前说。 “怕是在帐篷里呢。”,捕快安排活儿时,他打眼瞟见身着官府的县令对一人毕恭毕敬的,他离得远,瞧不很清楚,现下听福生这般说,想来在帐篷里的那人就是知府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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