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大半日,竹篓里填得满当当的,他摘了些甜滋滋的红果子,拿树叶包得严实实的,准备下山带给家里那两小只。 路上巧遇同样是背着竹篓的福生,福生说前些时候接了个活计,明日要去给村里老秀才许褚修屋子,正想问问他去不去,老秀才管一顿饭,光是工钱,一人就给五十文呢。 谢见君想也不想就应下了,有这等赚钱的机会,他哪里肯错过?当即就约定好碰头的时辰,只待明日起早,福生来寻他,带他一同过去。 二人结伴下山,闲聊时谈起明日要去做工的人家,福生说,那老秀才许褚并非福水村人,是前些年才迁过来的,听说许褚年少成名,十五岁就考取秀才,只可惜苦读多年未曾中举,心灰意冷下就搬来这儿,办了个小学堂,平日里教孩子们读些书,识几个大字。家里稍稍富裕的人家,给老秀才交上点束脩,便能把孩子送来他这儿开蒙。 谢见君入了心,想着满崽已经五岁,过段时日,手里有了银钱,也送他去老秀才那里,哪怕律法规定哥儿和女子不得考取功名,识得些字也是好的。 这般盘算着,转眼就入了家门口。 院儿里静悄悄的,老母鸡们都窝在鸡窝里抱团取暖,昨日从后山捡来的栗子,一个个油亮亮的,铺在笸箩上,溢着清甜的香气。 谢见君推开院门,被迎面小跑过来的人,给抱了个满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垂眸看向挂在自己身上的满崽,小家伙举着澄黄的南瓜包子,献宝似的举到他面前,“阿兄,你看,南瓜包子!云胡做的南瓜包子好吃!” “是嘛?”谢见君单手将他托抱起来,借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这包子圆鼓鼓的,外皮擀得薄,虽用的是略粗些的杂面,但掺入了南瓜的柔软和香甜,一口咬开,热腾腾的油香,裹着山菜和菌子的鲜嫩翻涌开来,被几个干馍馍“折磨”过的脾胃,这会儿敲锣打鼓叫嚣起来,他三口两口将一整个包子吃下肚,意犹未尽地抹了把嘴。 云胡端着竹屉从灶房里出来,见他身上背着满满的柴火,慌忙将竹屉往旁边一放,便要上前来接他背后的竹篓。 “不妨事。”谢见君轻笑着推脱,顺口夸赞道,“你这南瓜包子的确好吃。” 云胡微微一怔,嘴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不过一句简单的称赞罢了,他打心底却欢喜得很,他端起竹屉,嗫喏着小声道,“你、你今天累了、快些进屋、趁热、趁热吃。” “哎,”谢见君应了声,稍稍梳洗了下。待进了堂屋,满崽早已是等不及了,拉着他赶忙坐下,还给他塞了个大包子。云胡拌了点爽脆的萝卜酱菜,就着甜腻腻的南瓜包子,吃起来,很是爽口。 趁着吃饭的功夫,谢见君说起明日福生喊他一道儿去给老秀才许褚修屋子的事儿,只嘱咐云胡中午不必给他留饭,晚些结了工钱,他去孙屠户那儿割点肉回来炖菜吃。 云胡讷讷地点头,谢见君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一向没有异议,不过能有肉吃,他对明日难免生出了几分期盼。 三人就着萝卜酱菜,将一竹屉的南瓜包子一扫而空。 吃饱喝足后,谢见君倚靠在炕上歇息,忙活了一整日,也就这会儿能落下点闲空,他瞧着云胡坐在案几前缝补外衫,略带薄茧的手指麻利地擎着针线,在衣裳里来回穿梭,破漏的补丁口,落下一处处细密的阵脚。 许是察觉到有眸光落在自己身上,云胡惶惶然抬眸,烛光摇曳,映照在他的脸颊上,撒下一片昏黄的暖意。 谢见君不着痕迹地敛回目光,整了整并不杂乱的被角,有些心虚道,“天晚了,明日再弄也好。” 云胡无措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外衫,今个儿在院里劈柴,把外衫上刮了个口子,他闲着无事,便想将衣服缝补起来,眼下听谢见君这般说,还当是以为他嫌自己点灯,忙说道,“这、这就好了。” 谢见君点点头,从斗柜里翻出把剪刀来,剪去烧长分叉的烛芯,屋里愈发光亮了起来,他将烛台往云胡跟前推了推,“夜里昏暗,熬眼睛,你也好看得清楚些。”。 “哎。”云胡神色怔了怔,回来神来,替自己找补道,“不妨事的,我眼神好。”话虽是这般说着,但如今能被人关切的滋味可真真是好。
第12章 老秀才许褚住在福水村南边的一处小院儿,年逾半百,膝下却无一子女,平日里日子过得潦草,家中的小屋的屋顶被今年连绵几场暴雨冲塌了,一直拖到深秋,眼见着天儿愈发冷了,他才寻人来重新修缮。 谢见君到时,已经有几个汉子在忙活着,都是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家,谈不上有多熟稔,只堪堪有些眼熟,但都叫不上名字来。许是福生先前便同他们提过,见他过来,几人也只是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晓得他没做过什么砌砖铺顶的活计,分给他的,皆是些搬运东西的杂活儿,虽费点力气,但好在老秀才结算工钱,是按人头来的,谢见君倒也算不上吃亏。 小屋地方不算大,两三个人同时进去,便转不身子来,里面拿油纸布盖得严实,揭开来是堆放得满满当当的书册,老秀才在前面学堂教孩子们背书,抽不出空来,便嘱咐他们将这些书轻拿轻放,若是磕破了封皮,或者散了页,便要扣他们的工钱。 “穷讲究。”一魁岸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小声抱怨道。 “可不,就是一穷酸秀才,识几个大字罢了。”,一旁的壮汉接了话茬,将书箱从小屋里搬了出来,重重地扔在地上。书箱年岁久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立时便往四下散开来,珍藏的书册争先恐后地向外涌。 谢见君蹙了蹙眉头,将散落在地的书挨个拾起,拍去封皮上沾染的灰尘,重新放回书箱封好,再往外搬书时,动作越发小心翼翼。 “啧啧,瞧他那股子仔细劲儿,不知道的,还当是自家的东西咧。”蹲坐在门口抽烟枪的汉子冲身旁的人努努嘴,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干活去干活去,搁这儿耍什么清闲?”脑袋上招来福生一记不满的巴掌,汉子缩了缩肩膀,猛嘬两口旱烟,起身搭架子去了。 谢见君自然也听到这番话,他本不甚在意,没成想福生竟会替他出头,当下便感激地冲他笑了笑。福生这人心善又讲义气,今个儿若不是他搭线拉活儿,自己恐怕这会儿还满头热,到处寻摸赚钱的门路呢,故而,被这般揶揄,他也没吱声,不想让福生夹在中间为难。 从小屋搬出来的书箱又乱又杂,三三两两地堆放在一起,毫无章法,谢见君将书箱摆放整齐,并将其依次清点好,想着整理到纸上,待老秀才下课回来,好交于他分辨。许久不用毛笔写字,他有些手生,擎着毛笔在半空中虚描了几下,落笔便稳重多了。 “呐,见君,你这字儿写的可真好看!”福生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跟前,瞧着纸上隽永俊秀的几行小字,禁不住出声夸赞道。 “幼时我爹曾教过我一点,闲来无事,随手写写。”谢见君打着马虎眼搪塞过去,谢三上过几年学,村里长辈都知道,算不得什么秘密,他这么说,也不会有人怀疑。 抽旱烟的壮汉打旁边过,他尚且还记恨着方才福生敲打他的那事儿,斜眼睨了一眼案桌上的纸,撇撇嘴,心里满是嘲弄,这会写字咋了?随便拉一毛头娃出来都会写,不照样是个傻子,能管个屁用?他肩扛着两根粗壮的木头,故意在谢见君跟前晃了晃,炫耀着自己这一身结实力气。 谢见君又何尝看不出来?只不过自己是来赚钱的,并非同旁人争强好胜的,他低声笑了笑,退开半步,给壮汉让开路,顺手将写好的纸张拿镇纸压住,只待晾干后交给老秀才过目。 壮汉自觉无趣,就歇了挤兑他的心思,抬手招呼福生和其他人,准备用木头先给小屋的屋顶搭个横梁出来,等会儿将搬来的稻草捆扎起来,盖在横梁上,拿黄泥夯实,这活儿就算是结了。 晚些,孩子们散了课,老秀才一头扎进灶房里,依着接活时谈好的,除去一人五十文工钱,他还得管这些人一顿晌午饭,没多时便端着竹屉出来,唤几人过来吃饭。 闻声,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陆陆续续地从架子上跳下来,谢见君将手中的这一捆稻草扎结实,往屋檐下一搭,搓搓手上的泥灰,打水缸里舀出些水来,仔仔细细地净了手,连带着择了择身上的稻草枝子,里里外外都拾掇干净了,才接过老秀才许褚递来的碗。 许褚自个儿日子过得糙,这饭菜做得也凑活,几块玉米饼子配一小碗青绿,就是一顿晌午饭了,好在菜里还有几片腊肉,大家伙儿没挑剔,大喇喇地随处一坐,捧着碗“呼噜呼噜”地大吃起来。 谢见君也饿坏了,老秀才烙的这玉米饼子干糙拉嗓子,他要了碗热水,就着水,泡软了才往下咽。许褚见他吃起饭来斯斯文文的,不似旁个人狼吞虎咽,心下有些另眼相看,又想起方才这人搬书册时动作轻手轻脚,如似珍宝,打心底不免生出了几分好感。 他提着水壶又给谢见君面前的杯中添满水,偏头瞧见案桌上,被镇纸压住的几张写满字的纸,暗道这是哪个无愣小子搁这儿糟践他的纸墨!冷着脸捞起抖了抖,展开来看,竟是一份详悉的明细,他怔在原地,且不论这明细如何,单看这字,圆浑流畅,运笔秀巧,便是出自不凡之人。 谢见君见他盯着那几张纸目不转睛,担心是自己多此一举,惹人生厌,忙不迭放下没吃完的碗,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解释道,“晚生怕把书箱混弄,误了先生的事儿,故而想着给先生抄记下来,此举若是冒犯到先生,还望先生海涵。” “这可都是你写的?”许褚出声询问他道,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怀疑和猜念,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子,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 “确实是晚生写的,幼时曾得先父指导一二,识得些字。”谢见君不紧不慢地回道,语气温良恭俭,谦卑有礼。 许褚心中好感更甚,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多识些字总归是好的,有道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倘若能博个功名出来,也是好的。” “要这功名有啥用?读书读得再多,还不是连屋子都不会盖?啧..”抽旱烟的汉子到底是把自己的心里话倒豆子似的倒出来了。 许褚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读书无用?那我给你出道题,你若是能答得上来,我便认可你说的!”,说罢,他捋了把自己花白的胡须,缓缓道来,“你且听好了,今有户高多于户广六尺八寸,两隅相去适一丈,问这户高和户广各为几何啊?” 壮汉蹲坐在石头上,双手捧着碗,嘴里叼着筷子,茫茫然地看向许褚,眼神中透着清澈的愚蠢,这...这老秀才说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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