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扭曲地捏着鼻子往缝隙里望,这一望,差点把他送走——任谁一低头,就看到个黑黢黢的脑袋,都得被活生生吓死! 柳白真小脸惨白,默默地合上瓦片,然后吐了一屋顶。好在他肚子空空,只呕了些清水出来。 真要命啊,他抹了把嘴。这屋子里都是吊死鬼。 他抬头看向附近连成一片的屋宇,怕不是都死光了吧?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想,他又照葫芦画瓢查探了几家,虽然不是吊死的,尸体也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瓦片一挪开,苍蝇嗡嗡乱飞。 ‘这是屠城了?’他擦了擦冷汗。 九月的天还热,可他却觉得四周都是冤死的亡魂,凉得渗人。 柳白真干脆放松身体趴下,愤怒之余十分不解。不可能是东曷人,这个档口,秦予衡怎会让东曷掺和进来?但若不是蛮人,他杀自己人图什么?这儿可是他的封地! 直到他探到第九家,发现屋子里竟然有人讲话。他连忙贴在瓦片上,运气屏息,凝神细听。 “……我们还要等到何时?” “王爷让你们稍安勿躁,那厮定然正在打探,等到他主动上门,你们正好瓮中捉鳖!” 柳白真悚然一惊,稳住心神继续听。 “再等下去,秃鹰就会闻到味儿!到时候城中秃鹰盘旋,傻子也知道有问题!” …… 这些人一边争吵一边朝外走去,柳白真探出头,发现他们一行五六人,正朝着他原本的目标——那栋高楼而去。这些人分成了两拨,一拨明显来自秦予衡,另一拨口音浓重,看起来不像中原人。 柳白真脑子发蒙,干脆借着建筑物遮挡一路跟上去。 他一直跟去了高楼,发现这里可能是秦楼楚馆,里头布置得富丽堂皇,到处都是红色帷幔。他从后院溜进柴房,差点被一屋子尸体熏死。 那些不见的老鸨子和姑娘们,约莫都在这儿了。 “林将军,王爷究竟在哪里?我的人马可抵挡不了八万凤翎军!” 一个异族打扮的男子重重撂下酒杯问道。 “呼和居勒王子,我们王爷还在城外十里的军营,”一个身着大秦铠甲的人背对着窗口道,“只要这边顺利,澜山城就是您的了,又何惧一点风险?” “可凤翎军太过小心,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们往这边来……” 那姓林的将领打断对方的话:“再小心,澜山城也是他们越不过去的一道关,他们最终还是会到城外试探,所以我们王爷才留了几百人在这里帮你。” 柳白真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贴在外头,并不敢探头去看,但屋内人一来一回的称呼足以说明一切。 原来“瓮中捉鳖”是这个意思!秦予衡见兵力不足,便和东曷这个王子结盟了,借东曷之手在澜山城布置天罗地网,就等着凤翎军踏进来。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谁也想不到会有人丧心病狂到屠尽一城来设陷阱—— 柳白真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椎往上窜,心里一阵阵的后怕。 他小心地贴着墙,天要亮了……他可以尽快出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秦凤楼,但凤翎军的处境不会有任何改变——要么,他另想一个办法。 “我最多再等三天,”呼和居勒一口生硬的腔调,依然能听出不满来,“万一大可汗知道我和你们秦人往来,我会有大麻烦!” 另一人沉吟片刻道:“城门一直无人进出才会导致凤翎军心生疑虑,那便让惠和堂的人出去一趟,引君入瓮。” 柳白真屏住呼吸,恨不得长出顺风耳。 惠和堂?听着像医馆的招牌。 “本王倒是奇怪,你们杀光了这一城的人,为何独独留下他们?我看那老头儿满眼的仇恨,万一他们前脚出城,后脚就去凤翎军那里告密呢?” 那林将军笑起来,听得柳白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像有条蛇顺着后背爬过一般。 “惠和堂的东家三代从医,祖上曾为太医院院判,可惜子嗣单薄,如今膝下只有一小女,被我们王爷纳为侧室,刚刚产子,因此家中上下几位女眷都去探望……还未归家。” 好家伙,这是把人上上下下一家子都弄了去,不从也得从啊。 柳白真再次被秦予衡的狠毒震撼,这天下若是不幸落入对方手中,难以想象世人将遭受怎样的苦难。 他突然决定留下,他要干一票大的!
第86章 完结章 秦凤楼坐在帐中,一夜未睡。 “还没消息吗?”田力在帐子外头来回踱步,一见到什五,便抓住他小声问。 什五微微摇头,心里愁得很。他当初还斩钉截铁的,说主子绝不会同意让柳公子上战场,结果主子亲自打他的脸。 这下好了,他都不敢想,万一公子出了事…… 他还抱着一丝希望道:“天不是还没亮么?兴许是耽误了?” “他爷爷的!”田力发狠道,“柳公子定是让那狗贼捉住了!” 两人正对视发愁,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嚣。 “将军——什五——” 只见什六连蹦带跳地往这边跑,兴奋得和孩子似的,“公子回来了!” 两人还来不及反应,身后的帐子一掀,秦凤楼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旁大步迎向什六。 “他人呢?” 什六激动地话都说不全,指着军营入口:“公子——公子可厉害了!” 秦凤楼不耐烦地丢下他往入口跑,剩下田力二人面面相觑。田力好奇地拎着什六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什六好半天喘匀了气道:“嗨呀!我们公子!把那东曷的大王子给绑了回来!” “什么?!” 田力大吃一惊。他脑子顿时糊涂了,不是潜入了澜山城吗? 什五在一旁若有所思,好似想到了什么。 几人一起来到军营入口,十九和什六带着人一直守在澜山城附近等着接应柳白真,此时一群人围着对方,各个兴奋的满脸通红。秦凤楼甚至都挤不进去,只能阴沉着脸在一旁生闷气。 田力左看右看:“人呢?” 柳白真示意旁边的帐篷,他看向秦凤楼,严肃道:“官家,臣有要事上禀。” 他们来到帐篷里,秦凤楼跟在柳白真身后,用力拽下了毡布,将田力几人拦在了外面。随后他便一把拉过柳白真,狠狠抱进怀里。 “你昨日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他质问道。 柳白真一头撞进胸肌中,气都接不上来。他只得伸长手臂,从秦凤楼的背后摸索着,去扯他的耳朵。秦凤楼不得不微微松开他。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急得跳脚,三言两语把昨晚的经历告诉秦凤楼。 秦凤楼慢慢垂下手臂,神情专注地听他说话,眼睛却牢牢地盯着他。他觉得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正在为听到的事情震惊愤怒,一半却还在隐隐后怕。柳白真不是他的兵,而是义士,是他的爱人,他不能约束他…… 可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惧和忧虑。 他盯着柳白真急切的面孔,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你想过万一打草惊蛇,要怎么从澜山城里脱身吗?” 想过万一自己出事,他该怎么办吗? 柳白真抿了抿嘴,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怎么和秦凤楼解释。不管他怎么想,就算再来一次,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然他潜入澜山城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有事,”他坚定地看着秦凤楼,“呼和居勒很重要,抓到了他,我们就有了破局的办法,为此冒一点风险都是值得的!” 他握住秦凤楼的手,对方手心一片冷湿,不由愧疚。 “我真的有把握,说了一点就是一点,但凡风险很大,我立马就跑了。”他只是想帮秦凤楼,可不想丢了性命,他还想和这个人滚床单过日子呢。 秦凤楼反手抓住他,深吸一口气,让理智回归身体——他看向一旁被捆住手脚,蒙住耳鼻的东曷人。 “进来!”他高喊。 外头的人这才鱼贯而入,他们面色正常地围着呼和居勒,只用眼角余光不断地瞥着沉默相对的两人。 柳白真摸摸鼻子,又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帐篷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地辱骂声。众人再看向呼和居勒的眼神都淬了毒,但比起这个东曷人,远在关外的秦予衡才是罪恶的源头。 秦达一直对柳白真态度比较淡,此时也忍不住感激地看他。 “公子实在是智勇双谋,换成秦某,也很如此果断。您救了凤翎军,救了秦国无数人。”他这话并非夸大。 秦予衡实在是个狠毒的蠢货,偏偏目光短浅。他以为自己可以操控和玩弄呼和居勒这样的人,就一样能对付东曷草原上那些贪婪的野兽吗?铲除了凤翎军,他接手的会是一盘散沙的朝廷,和虎视眈眈的各路邻居。 当然了,他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些,要的不过就是皇位。 秦达讽刺地想,除了赫南太子一脉,太祖剩余这些子孙就像拔起的苗,野心不小,但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柳白真看了一眼秦凤楼:“我原本打算杀了呼和居勒,嫁祸到秦予衡头上让他们内斗。但我等那个姓林的离开,发现呼和居勒其实一直在暗暗提防秦予衡,他手中有他们来往的密函,我就改了主意。” 毕竟他们的目的是出关,手中有了这位东曷大王子,便能尽快通过澜山城。 最重要的是,有了通敌叛国的证据,他们能昭告天下,正大光明地讨逆,清除秦予衡的爪牙。 一切都快结束了。 九月十四,还有一天就到中秋。 天空阴霾,澜山城外响起冗长的号角声,呜呜咽咽传出老远老远。太阳似被这冲天杀气所慑,悄悄躲去了云层之后。 战场上两军对垒,阵列里飘扬起烈烈的战旗。 “杀————” 秦凤楼高举乾元斩/马刀,重重挥下,凤翎的精骑兵随他冲了出去,如同羽翼般散开队形,马蹄声轰鸣巨响,令整片草原震颤不已,杀气冲天! “冲啊——”柳白真握着军/刀紧紧跟随在秦凤楼右侧,他的身旁是什五和什六。 草原上的风呼呼顺着他头盔的缝隙飞过,血液冲击着他的心脏,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呐喊,还有剧烈的心跳。 “拿好你的盾!”什五冲他吼。 远处有长长的一排黑色弩兵,他们整齐地抬起手臂,一排箭雨划过一道弧线唰唰射向他们,如同黑色的乌云朝他们扑了过来——紧跟着第二排弩兵上前,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箭雨一排排地不断射向逼近的骑兵。 柳白真用力握住盾牌,狭长的盾牌将他和战马护住,还有无数黑色的箭矢撕裂空气,在他和战士们中间穿梭,耳边忽然能听到有人在惊呼——在惨叫——有人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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