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竟然还好好地当着官儿,倒是比他的旧主活得自在多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众人还来不及细思,就见秦达往御阶前一站,朗声道:“百官恭迎御驾——” 伴随着鸣鞭,一名穿着皇帝常服的青年男子大步上了金台,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 张阁老位列班首,他刚要抬眼打量金台上那位,便被对方的视线扫过,那视线平常,他却莫名被压得低下头去。 他眼角往身后扫,一应同僚无不是战战兢兢低头,不由面容扭曲。 不甘! 但无奈—— 枝大于本的局面……结束了啊。 他暗自叹气,恭恭敬敬道:“圣躬万福!” 百官分列东西,面向金台齐声道:“圣躬万福!”礼毕又各自转过身,东西相对而立。 秦达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他对金台行一礼后,便退居到御阶旁的丹犀,充当起御前护卫,并不觉得哪里不合适。 大殿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众人头微微低着,眼神却互相飞来飞去,满脸疑惑。 上头这位到底怎么个意思? 难道这就结束了?这就——登基了? 小皇帝的登基大典可是足足用了大半天呐。 秦凤楼端坐在上头,饶有兴致地瞧着金台下的群臣。他看了半天,终于开了尊口道:“凤翎军以三王的人头来贺朕御极,朕不是个小气的人,愿与众卿同乐。” 众人:“……” 张阁老嘴角抽抽,拢在袖子里的手都气到发抖。 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竟有官家与臣子同乐,乐的却是血淋淋的人头……何况那人头可是官家的亲叔叔!他为官做宰大半辈子,服侍了几任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混不吝的! 秦凤楼显然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他话音刚落,殿外就有一队凤翎军,为首三人手中捧着简陋的木质托盘,摆着三个黑黢黢的人头。 一股直逼天灵盖的恶臭沿路散开,既像肉腐烂的气味,又带点陈年腌制肉的糠味儿,再加上那狰狞的模样,大殿纷纷响起呕吐声。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为首三人恰好停在张阁老旁边,那味儿冲得老头往后一个倒仰,险些摔倒。 “成何体统……”一旁的钱老尚书扶住他,表情愤懑,然而他对着手持长戟的士兵,也只敢低斥一句罢了。 田力带着人跪在金阶下,仰头看着御座上的男人,对方平静从容地望着他们,就像多年前年轻的太子。 可那人早不在了。 他朗声道:“官家容禀,此乃西靖王秦予陌、南湘王秦予禾,还有北茂王秦予舒的首级,此三人勾结西南蛮夷,以汇贤阁的名义雇佣杀手,屠戮了小青山柳家堡上千条人命,又谋害了苍山剑阁阁主应秀峡以及掌教婵素真人,更兼在西南藏匿兵马,十恶不赦!如今俱以伏诛,只漏网一人——” 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田力细数的罪状震惊,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东禹王秦予衡,才是首犯!” 田力抬起头道:“末将请命,愿率军征伐此等大逆不道之狂徒,收复东曷三城,也好以战功为凤翎军正名!” 秦凤楼缓缓道:“准奏。” 一瞬间,澜山城凛冽的风似乎响起在他们耳边,那竟是数十年前屈死的英魂在怒号——若不能带上平反的消息,他们甚至怯于在清明和重阳,朝着东边遥祭一杯素酒…… 如今带着凤翎军残部重返东曷的机会,终于来了! 三日后,大军果然开拔。 内城大小官员将坚持带兵出征的新任皇帝送出城,沿途的道路几乎被外城的平头百姓堵住,若不是还有羽林卫苦苦地拦着,凤翎军几乎要寸步难行。 张阁老冷眼旁观,见城中百姓不乏白发苍苍被小辈搀扶而来的,脸上皆是殷殷之情,不由为赫南太子得民心之盛而震惊。谁能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对方依然如同救世的明烛一样受到百姓爱护呢? 对比起来,高祖之后无论是光孝帝还是光赫帝,都如同萤火与日月争辉,不过是…… 他赶紧摇摇头,不敢再细想。 “……是赫南太子!” “长得可真像啊——……” “太子殿下回来了!” 那声音先还只是小小的感叹,带着犹疑和胆怯,但随着凤翎军飘扬的旗帜拂过眼前,面前走过一排排眼神坚毅,面容悍勇的将士,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领头将军冲他们微微一笑,那声音便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渐渐爆发出一声呐喊—— “赫南太子万岁!凤翎军万岁!” 全城轰然响起雷鸣般的叫好,不知是谁自发地俯身行礼,所有人齐刷刷地弯下了腰,十分生疏地抱拳。 秦凤楼猛地扭过头,咬紧了腮帮子,才忍住了眼眶里的泪意。 父亲神志清醒时,曾无数次地跟他说过祖父当年多么受到百姓爱戴。祖父每每带兵出城剿匪,沿路百姓下跪都会被他制止,久而久之,人们便学凤翎军这般行礼。 凤翎军最后一次从上京离开,那场景就像他此刻看见的! 他多想让祖父和父亲也看一看,让死去的十二万英魂看一看,好歹护住的这方土地并不像它们的主人那样狼心狗肺! 秦凤楼知道,上京里很多人家中都偷偷为祖父立长生牌,幸而他走到了这一步,不曾让祖父蒙羞,也能让那些长生牌重见天日。 凤翎军在众人遥祝下离开了上京,而在此时,柳白真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堪堪来到了距离上京二十里的地方,正巧赶上了什五。
第84章 柳白真还在马背上,远远看见草棚里有个熟悉的人。 “什五!” 他精神一振,边喊边策马奔过去。 草棚里的青年正坐在桌子旁揉腿,听到喊声,警觉地抬头,看到他的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 “公子!”他站起来喊道。 柳白真翻身下马,上下打量他:“你的腿还在疼?” 什五不在意地摆手:“伤成那样,如今还能走能跑就该知足了,些许疼痛也不算什么。” 两人在桌子边重新坐下,又叫了几样菜。柳白真日夜不停地赶路,路上都是啃的干粮,这会儿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面,才缓下来和什五说话。 “你都没问我楼哥,难道是收到了他的消息?”他吃了一口菜问道。 什五给他倒了杯茶:“昨日路过驿站,正遇到了传信的驿使召集乡老……公子应当也有遇到?” 柳白真确实遇到了。 朝廷若有新的变动,往往会派遣驿使将消息传递到各州府,路遇驿站也会召集乡老,命其前往各个郡县宣读新的诏令。他勒马停下听了几遍,此时心里仍然震荡。 他料想秦凤楼大概想趁着系统的“余威”进宫,只是没想到这人的行动这么快。不过他得知此事,却是通过人物卡。秦凤楼那边刚即位,他这边人物卡的资料就更新了。 什五看了他半天,小心道:“公子,你别担心,主子是想为老主子和凤翎军平反,对皇位并无留恋……” “我知道,”柳白真失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如何会误解?” 这一举动,与其说是为了赫南太子和凤翎军平反,恐怕他更多还是想保护他们这些活着的人。 即便他们能纵横江湖,也无法和国家机器抗衡。倘若坐视事态发展,只会有两个结果,要么是东禹王夺取王位,下一步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若是小皇帝侥幸得胜,相当于幼狮脱胎换骨,对于袖手旁观的前太子嫡孙,他会是什么态度,可想而知。 秦凤楼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会踏出这一步,实在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为今之计,还是得尽快和大部队会合,”什五喜笑颜开,忙小声道,“公子,通往澜山城的官道就那么一条,咱们打这儿翻几座山,抄近道好了。” 虽说主子肯定会在上京城外留下密信,但那样不免白费了许多时辰。 “你这法子正合我心意,就这么办!”柳白真拍板决定。 凤启元年九月初八,秋分未至,大军距离澜山城还有三四天路程。到了这处,官道荒凉,两旁一望无际的草场不知废弃了多久,人畜皆无。 “主子,哨子回来了,”什六把简易的地图递过去,“往前二十里的驿站才有三五甲兵巡逻,附近一马平川的也藏不住人,看样子消息还没传到澜山城。” 秦凤楼看着羊皮纸上粗陋的标记,笑道:“倘若你是秦予衡,会如此粗枝大叶?” 什六哑然,无助地看了看一旁的秦达等人。 “傻小子!”田力一个巴掌拍他后背上,笑骂道,“人家且糊弄你呢!” “探探周围,这边看着藏不住人,实际上都是水泡子,衔根麦杆便能藏不少人。”秦凤楼吩咐什六,“只管往那离官道不远的芦苇荡子,若是水面上大大小小戳着些麦秸,标记了地点就是,别打草惊蛇。” “是。”什六赧然地摸摸鼻子应下。 大军暂时扎营,有秦达田力这等老将,诸多杂事自然也无须秦凤楼费心,他便骑着马来到旁边的草场。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若不是秦予衡,草场应当已经挤满了来关内互易的牧民,官道两旁也早就铺设了大大小小的帐篷,帐篷前摆满琳琅满目的物件,各种腔调此起彼伏……若再往远眺,还有排着队的人等着进城,一旁的小儿心不在焉地赶着羊群,自个儿却嗦着手指头,盼着城里的糖果子。 这些才是秦凤楼记忆里的澜山城。 他眯起眼仰头看天,极高极蓝的天上挂着丝丝缕缕的白云,偶或几个小小的黑点盘旋,发出遥远的唳鸣。 “弓。”他哼笑一声,向旁边伸手。 十九连忙取下马背上的弓递过去,这弓乃是突厥弓的形制,弓臂配合主子臂长,比一般的突厥弓长出一寸,什五勉强能拉动,他却够呛。 秦凤楼搭箭上弦,箭簇沿着那黑影盘桓的动线缓缓移动,倏忽便如闪电一般疾射而出,不多时,便看到其中一只坠了下来。他如法炮制又射下另一只。 “主子——”十九驱马过去,喊道,“是有主的猎隼!” 秦凤楼驾马踱过去,见两只褐色的隼扑棱着翅膀,颓然在地上蹦。他没下杀手,只伤了它们的羽翼,不过猎隼若认了主,带回去也养不活。 “果然像您说的,这附近并不是无人窥探。”十九惊叹。他和什六几人虽然经常跟着主子上山剿匪,但没怎么在关外待过,这方面经验委实不足。 秦凤楼漫不经心地打量两只隼,忽然转头看向远处的官道。 他在扎营的嘈杂声里,隐约听到了马蹄声。不知怎的,他胸口便隐隐发热,有种莫名的预感。 十九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还以为他提前察觉了敌袭,顿时警觉地驾马挡在前面。不多时,他的眼睛越瞪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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