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斐”…… 他在脑子里搜了半天,想起来傅家寨。说是寨子和坞堡差不多,故而位列天下三堡之一。只是这个傅云斐他确实没印象,也许是本身并不出名。但要说傅家寨里叫三娘的,那就很有名气了。 她娘家姓黄,排行老三,听说家里十来个姐妹,女婿都是江湖里响当当的人物。她爹娘当年也是绿林的豪杰,金盆洗手后定居徐州。 这黄三娘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梅花针,闺中艳名就盛,十四岁就招了个上门女婿,还没成婚女婿就病死了。第二次出嫁已是三年后,这次嫁了位城里的富商做填房,对方大了她十来岁,好在前头没有留下子女。 好景不长,她出嫁五年都没生下一子半女,富商便以无子为由休了他。 没过三个月,富商便在外出行商时遭遇劫道,死状凄惨。自然有人怀疑是黄三娘所为,可官府抓人也得有证据,人家一看三娘,不过是个长相娇柔身条细弱的妇人,黄老爹再塞点钱,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富商的亲族也没深究,毕竟人家也不争家产呀。 黄三娘这就已经二十出头的年纪了,有了前两次的婚姻,也没人敢娶。谁知道过了一年,她就在湖边结识了第三任老公,还是个未曾娶妻的富家公子,很快就嫁入了傅家寨。 柳白真心想,傅云斐就是那公子吧,正好对上了。 好家伙,童话果然都是骗人的,看那江湖传言还以为黄三娘得遇良人he结尾,谁知道番外竟然如此——一言难尽。 两人一路走到一个村子里,约莫就是张家庄。 柳白真藏在竹林里,远远就看到一群人连着车马站在村子中间的空地上。加上黄三娘和那个男的,总有十五六人。 这些人站得泾渭分明。最前头的离众人最远的是五名身着海清的青年僧人,他们站在一起,垂眸静默,并不与他人攀谈。 其次是站在左边的两名道士,一个是坤道一个是女冠,两人都背着长剑,举止亲昵,看样子是夫妻。那便是正一道的在家居士了。 站在两个道士对面的也有一男一女。男的身材修长,容貌英俊,戴着白玉卷云冠,穿着淡紫绸缎衣,腰上悬挂一柄宝剑,端的是神采飞扬。紧挨着他的少女则娇小玲珑,杏眼桃腮,笑容甜美,她也是一身富贵打扮,月白的上衫鹅黄的罗裙,柳腰两侧各挂一柄短刀,丰厚的长发高高束起,又在两侧垂下两缕发丝,发尾缠着金线与珍珠。 这两人不是情侣便是兄妹。 还有四个人站在最靠近林子这一侧,四人以中间的青年为首,他似是病弱,初夏的天依然披着带毛的披风,头发用金冠束起,长得倒是不俗。一旁站着一个老妇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另外还有一老一少,老的牵着马,小的坐在马车的车架上吃东西。 柳白真猜想这四个人就是傅家寨的,那么再加上黄三娘和找她那男人,傅家寨来了六人。 还有最后一个人。 他的目光移到左边,那青年离傅家寨的人远,更靠近富贵情侣档,时而也和戴玉冠的男子说几句。在众人五颜六色的衣服里,那青年最是特殊。 只见他一身玄色劲装,通身没有装饰,连束发也用的黑色发绳,唯有手里的剑看起来贵重些。 柳白真越看越觉得眼熟,等那青年一回头,他大吃一惊。 这不是原身的同门,名叫常钰的吗? 怪道看着眼熟,他自己先前穿的也是这身衣服,怕不是门派制服!酷是酷,就是有点像乌鸦。 他记得常钰同原身关系好,因为不放心原身赶路回家,就一路送到了柳家堡,吃过饭才离开的。常钰来的时候可是骑着马,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听闻了什么? 也不对,听黄三娘的意思他们这行人并不知道柳家堡出事。还当是柳家请他们先去 柳白真赶紧又扫了一圈,没看到打扮像柳家堡的人。他又打量常钰,发现对方一直拧着眉头,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可在他的回忆里,常钰性子特别活泼…… 算了,他眼下最要避开人群,等这些人走了他还得赶路。只是原本想要在张家庄吃点热乎的却是不能了。 等了一刻钟,黄三娘一归队,这些人便上马的上马,坐车的坐车,一齐往村口去。他又耐心多等了一会儿,才顺着小溪继续走。 事情就这么巧,原本要是没黄三娘这群人,他必然到张家庄歇脚,随后继续挨着村子顺着山脚走,肯定不会走错路。偏偏他为了躲人,一直顺着溪流,不知不觉就偏转了方向。 按照猎户给他规划的路线,他走到晚上原本应该遇到一座野庙,正可以在里面过夜。可他一直走到月上中天,脚都麻了,四周依然除了山就是水,哦,水也没了,小溪尽头干涸了一处,水源便断了。 现在就是有点慌。 柳白真抬头望望天,北斗星在哪儿也没找到。 他在原地过夜和继续赶路之间犹豫了几秒,就决定继续走。这会儿可不比现代,又没帐篷又没睡袋,万一睡到一半下大雨,他虽然有武功也不能防水,何况快到夏天,蛇虫鼠蚁都格外活跃—— 算了算了。 至于找路,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只要往外走走,找到官道就不至于迷路。 柳白真这一走就走到了后半夜,官道也找到了,剩下的路程碰不到村庄,索性趁着夜色就沿着大路走。 古代的官道听上去很高级,实际上仍然是黄土路,只是夯得更加硬实平整,同时也十分宽阔。像他脚下这种算乡镇级别的马路,可容纳三架马车并行,若是省级马路,五六架马车同行不在话下。 路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道路两侧还有遮阴的树木,以及疏导雨水的水渠。甚至一些村庄口还会有标识。 他便走在树木里侧,这样既能看清道路,若有人路过,也不至于一眼看到他。如此走到五更天,官道另一侧竟有一条两米多宽的岔路,路口还竖着火把。 远远望去,那小路的尽头似乎有座带阁楼的小院,灯火隐隐绰绰。 柳白真走了这么久,干粮不缺,但水囊干干净净。他不敢喝生水,只好忍着干渴,现在已经是又饥又渴又累。待看到有住家,他几乎想也不想就穿过官道往那院子走去。 他这次出门的易容与前几天不同,柳杰花了快一个时辰才捯饬好。与上次鹰钩鼻大汉相反,这次他的妆容与本来的年纪相比只略大几岁,且肤色相近,即便露出脖子和手脚也不会突兀。 柳杰把他的脸型修饰了一下,圆圆的看起来令人亲近,又在他的鼻子上做了点手脚,挺翘的鼻头也钝了许多。仅这两处,就已经让他判若两人,再修修眉毛,往额角弄了块暗红色的胎记,用头发刻意挡着些,就是亲近的人也认不出来。 最妙的正是这块胎记,有了它,柳白真即便眼神躲闪,不与人对视,也符合他自卑少年的人设。就是这玩意儿一直贴着,实在又麻又痒,搞得他脸上起了些疙瘩。 他拐到那小道上,往里走才发现别有洞天。 这条路显然有人精心打理,路两旁栽种着香花香草,夜色里还有点点萤光,香气氤氲,按他老家的说法,叫氛围感十足。 还没到小院,他就看到一面酒旗幡子,这就不可能是住家了,大约是客栈? 柳白真驻足,借着院子里光打量了一番。这小院建造得很有野趣,虽然院墙也是农家常见的黄土胚,但是墙根种了一排牵牛花爬山虎,翠绿的藤蔓盖住了墙面的裂纹,间或开点小花,显得艳丽可爱。 院门用新竹做得,颜色还没褪,绿得很好看。 他轻轻推开门,一阵悦耳的铜铃声响起,进去就看见开阔的院子。院子的地面嵌了条石,这就很难得了。左侧搭了马棚,里头有三匹马和一头骡子,这么看客人并不多。 堂屋大门敞开,隐约看见露出一角的柜台和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里头有油灯的光,可是静悄悄的。 铜铃响了,堂屋里也没人出来。 “有人吗?” 他喊了两声,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他来的时辰确实不巧,这个点正常人都在睡觉。 一楼就是最普通的酒馆模样,大开间摆着十来张木桌和配套的板凳,窗户敞开,但也垂挂着竹帘。柜台很高,他走到跟前,看见一个小伙计趴在里头睡得香甜。 “……” 扰人清梦多不好意思。 可是柳白真很想吃点东西,最好是来一碗面,解饿又解渴。他刚想开口,柜台里侧的门帘突然掀开,走出来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 她一抬头看到柳白真,吓得捂住嘴惊呼。 “客官请进这边走——”小伙计吓得跳起来,闭着眼迷迷糊糊冲着门喊。 柳白真:“……” 他尴尬地笑:“有空房没有?我想吃个饭休息休息。” 妇人这才反应过来,抚着胸口冲他笑:“这位小官人,您这大半夜的悄没声站着,我还当山里来的精怪呢!”说着又狠掐了一把伙计,把那小伙计掐得吱哇乱叫。 “客人来了,睡甚么睡!”她用涂着凤仙花汁的食指不停地戳着伙计的脑门,“快点带人家去上房!” 柳白真同情地看着小伙计,对方却极有专业素养,清醒过后忙不迭请他上楼,只是时不时还偷偷揉自己的脑门。 “客官,您别看咱们这庙小,老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伙计推开紧挨着楼梯的房门,笑眯眯道,“您看咱们这天字号上房,老竹铺的地,踩上去凉浸浸的,床上的寝具都是江南最大的王丽娘绸缎庄做的全套铺盖。” 他又推开窗户指向窗外,“您等着天亮,哎呀这边看景可好了,白雾绿树,仙宫似的!” 柳白真忍不住打断他:“有什么吃的没有?面有没有?” 小伙计眨眨眼笑道:“那您可问对了,我们老板娘最擅长调面汤,若是春天那会儿,还会抓些鲜嫩的小鱼小虾做浇头。这会儿不行了,老板娘嫌不够嫩……我推荐您来一碗肉浇头的,就看后厨还有些什么野味儿,运气好还有鹿肉鹿血呢!” 他小小年纪,一副老道的模样冲柳白真挤眉弄眼。 “可补了!” “……” 柳白真嘴角抽抽,“不必,我要一碗阳春面,再来一碟子酱牛肉,切得薄些,素菜不计什么也给我来一份。不要酒。” 小伙计离开的时候还有点不高兴,似是觉得这人太不给面儿,他说东偏要西,着实难伺候。 谁知道柳白真一听他说野味儿就怕了。 客房门一关,他立刻蹿上蹿下,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又贴着床榻里侧的墙壁听了半天,确实听到隔壁有呼吸声,这才罢休。 应该没啥问题吧? 一个时辰后,柳白真睁开眼,两眼差点斗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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