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真气耗尽,再不休息有损经脉。”他低声道,“不是还要找西靖王报仇吗?别为了这等喽啰伤身。” 他本意是想让柳白真发泄心中的怨气,但若是发泄过头,只会影响神志。就像他当初一样。 柳白真直直地瞪着前方,胸口剧烈起伏似在挣扎。他狠狠地捏紧手心的刀柄,一直到手心疼到发麻,最终一点一点地松开。 秦凤楼小心地从他手里拿下了刀。 “我跟你说过我和长姐的保证吗?”柳白真没看他,眼神不知落到何处。 “是找到真凶?” “对,”柳白真哂笑,“找到灭门的真凶。” 现在他改了目标,不是“找到”真凶,而是要血债血偿。至于最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在乎。 他不为复仇,只为自己痛快。 “我陪你一起,”秦凤楼微微低头在他耳边说,“相公若要去趟一回地狱,怎可丢下凤郎?”
第41章 秦凤楼带着柳白真去了观音殿,就坐在蒲团上休息。他心知柳白真不敢面对寺院里的人,也不去勉强他。 “主子,公子,你们吃点干粮吧!”什六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头有四个馒头。 柳白真坐在蒲团上,双手压根儿使不上劲。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血,这会儿才觉得膈应起来。 “有没有水?”他窘迫地问什六,“我这样子在观音殿实在是……” 什六从腰上又取下一个竹筒,毫不犹豫地递给了秦凤楼。 “主子,水不多,你帮柳公子擦擦吧。”他放下竹筒头也不回地跑了。那麻溜劲儿倒是颇像什五。 柳白真手足无措地看着秦凤楼:“我、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来?”秦凤楼挑眉,“你的手抬得起来吗?” 他低下头,难过地叹气。 “叹什么气,有我帮你擦洗难道不好吗?”秦凤楼取了帕子在竹筒里沾了点水,把他的蒲团拖到自个儿跟前,“又不是头回了,难道你还害羞?” 倒也不是害羞…… 柳白真老老实实伸出手,秦凤楼却抬起他的脸,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 他愣住了。 秦凤楼一边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一边淡淡道:“我少时杀性极重,常年不着家。我祖母是为了我才开始茹素,她当时总用那种担心的眼神看我,就好像我随时会发疯,随时会死一样。” 柳白真慢慢听住了,又有点懵懂。 为何要对他说这些呢? 不过他确实很好奇,对方愿意说给他听,那再好也不过了。 “我一度对祖母不敬,让她不许再那样看我。有一年她过寿辰,我甚至只在她房门口磕个头就走了,因为我心里有怨气,我不懂,她怎么就不能盼我一点好,” 秦凤楼珍惜地用丝帕拭过他长长的睫毛,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低声说,“直到我看到刚刚的你。” 没有珍爱之人很难明白那种感受。 你看着他行事极端、不顾一切,既想要随他的意,又那么害怕他会因此受到伤害。如果世上有因果报应,他珍爱的人会否遭到反噬? 你看他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偏偏你并不能代替他去走那险路。 他一度嚷嚷着不许祖母看他,多么幼稚可笑!人的眼睛藏不住忧虑,若能藏住,谈何深爱? 秦凤楼曾经无数次想过,倘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能不能放下乾元,老老实实地待在山庄里陪伴他的老祖母? 答案是不能。 再过无数次,他依然要选择自己选的路,谁都不能阻止。所以他也阻止不了祖母担心他,阻止不了祖母用那种眼神望着他。 柳白真沉默不语。 “我答应你的事绝不更改,”秦凤楼执起他的手擦拭,“但我要你跟我保证,你做任何决定,都要把我也考虑在里面。我可以陪你赴黄泉,可我不能允许你瞒着我去做冒险的事。” 他逼着青年和自己对视,“你跟我保证。” 柳白真抿嘴点点头:“我跟你保证。”他迟疑片刻,忍不住问,“可我们也才刚……刚定情吧……”他说起定情两个字声音瞬间压低,“要是咱俩又、又不好了呢?” “……” “呵——”秦凤楼皮笑肉不笑把手帕往地下一摔,“怎么,柳公子嫖了在下的身子,这才过了一晚,就不打算认账了?” 柳白真一张脸爆红,失声尖叫:“怎么、怎么就叫嫖???”情侣之间那点事能叫做嫖吗? 他喊完顿觉不好,忙转头一看,果然大殿门口几个护卫都在扒门框偷听。他一看过去,护卫们纷纷故作无事望天。 “咳咳,你们走远点。”秦凤楼提高声音。 “是!”护卫们作鸟兽散。 秦凤楼见对面这人头顶冒烟,只好正色问:“现在没人了,我们来聊点正经事……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说得好像他们前面在做不正经的事似的…… 柳白真暗暗吐槽,坦然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头一次差点被天魔六阁的杀手掐死,就抽——出现一个人救了我,不过我没看清那个人是谁。你不是一直跟我打听白若离吗?第二次我在别院遇险,白若离就出现了。” 他犹豫片刻道,“不过白若离好像不是咱们这地方的人。”他没有用世界这个词,语气比较隐晦,也不知这人听懂没。 秦凤楼显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实际上他早就派穿云使去追查白若离的下落,但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现在倒是有了合理的答案。 他貌似惊叹地上下打量柳白真:“看来柳相公就是那等天眷之人,遇难成祥。若是这样,我倒可以放下一二分担心。” 柳白真傻笑,并不敢说自己那个抽卡程序啊,实际上抽的都是反派boss。各个人都堪比精神病院高攻击型倾向的病人出来放风。 而他,就是那个免费提供给病人舒缓情绪的,治疗犬。 想想也无语。 就算是对他帮助最大的白大佬,要不是当初他抓住对方赌性大的特点赌了一把,呵呵,他忌日都和郑郡是同一天。 秦凤楼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心道:看来小骗子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第一个救他的人。想到自己是头一个,他心中十分满意,甚至怀疑降下神通的是月老。 “你还记得第一个救你那人吗?”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柳白真却心虚地看他一眼,含糊道:“嗐,太黑了,啥也没看到。” “……”秦凤楼顿时哑然。 小骗子。 算了,他也不想让小骗子回忆自己那么不雅的模样。 柳白真强调:“我不是每次都运气好有人救,而且也不知道会有几次机会。” 这说的是实话。 就这么个单机小程序,也许哪一天就会突然消失。他愿意当做这是时空的馈赠,如果不是小程序,他早死了,但他不愿依赖抽卡。 秦凤楼点头:“最值得信任的只有你自己。” “嗯。”柳白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他在心里说,我也同样信任你。 两人吃了干粮又盘坐调息,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什六过来告诉他们,那人醒了。 “走吧,会一会你这位救星。”秦凤楼起身。 柳白真跟在他后头,点开了那张卡,终于看清楚了人物卡的名字,瞳孔一缩。他脚步停顿,自然引起了秦凤楼的注意。 “怎么了?” 柳白真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他:“出事的那个状元,是叫贺固安吧?” 秦凤楼奇怪道:“正是他,为何突然提此人?” “……” 因为他把此人从京城里抽到云州府了啊。 这程序太6了,竟然还能这样! 柳白真倒吸一口气,想到反正秦凤楼也知道,便小声说:“这次出现的人,好像就是他。” 砰! 秦凤楼直接撞上了红漆立柱。 “没事吧?”柳白真吓一跳,连忙拉住人去看他的额头,果然红了一块。 “嘶——”秦凤楼吃痛,“你这神通未免也太没谱了!” 他顾不上撞伤,出了一身冷汗:“你说是生死关头才会遇到神通,白若离那厮便罢了,贺固安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遇上危险,到底是他救你还是你救他?” “他救我啊,”柳白真幽幽说,“人家帮我挡了一箭呢……” 这么说也没错,秦凤楼无从反驳。 两人还是进了禅院里,正对大门那一排僧房烧得只剩下黑漆漆的房屋框架,而大火已经只剩余星,众僧来回奔波,扑火的扑火,清扫火场的也在哼哧哼哧搬运木头。 一个大和尚正好朝他们走来,柳白真深吸口气,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没料到对方竟然朝他深深一鞠,感激道:“多谢二位施主不顾生死救人!” 柳白真后退一步,低头说:“那些人应当是冲我来的,是我该向你们赔罪。” 大和尚却郑重地摇头:“是海清寺欠柳家的因果。静慧当初奉主持命前往青山镇,固然是为了解救施主,但我们对山河图有贪念也是不争的事实。既是犯戒,招致了如今的果,与施主有什么关系?” 他感叹道,“施主纵然迁怒本寺也是寻常,可施主却拼命保护我们,实在是大善啊。若不是二位施主,现在寺里会是什么样,小僧都不敢去想。” 柳白真没表现出来,心中难免放松许多,便问道:“请问,主持大师和静慧师兄如何了?” “师兄年纪大些,需要好好休养,”大和尚见他神色缓和,也高兴起来,“我那师弟倒是已经没有大碍了,明日让他亲自和你们道谢!” 他告诉两人贺固安的住所,便匆匆往前院走去。 此时贺固安正怔怔地端坐在桌旁,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四周的一切是那样清晰,他背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贺固安知道这里是哪儿。 他几年前在府城考试,没钱吃住,便住在海清寺。他在旁边的那间单人僧房住了半个月,吃住免费,只每天去藏书阁帮忙抄经书当做饭钱。 那段时间他不但养好了身体,还沉淀了浮躁,后来一举考中,他一直觉得是海清寺的恩惠。 只是往后几年,他一直在翰林院里不得告假,也没办法来还愿。没料到再次回来,竟然如此……如此如梦似幻。
第42章 贺固安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夹着几丝血肉。 上一刻,他还在刑部大牢里。两个狱卒正摁着他的头,强迫他去喝有毒的汤。他拼了命挣扎,抓破了狱卒的脖子。 他摸了摸自己后颈,细瘦的脖子上一道棱痕高高地鼓起,是那两个人下狠手摁他的时候留下的。当时他几乎要窒息,就像离水的鱼无助地张开嘴试图呼吸,面前那碗汤冷透了,散发着熟悉的香味,却成为催命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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