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回答之后不再理会他,走进书房指挥佣人将那些礼物放在合适的地方。 裴令在楼上徘徊了一会儿,揣着贺卡下楼。 裴予质和他住的不是主楼,位置僻静,背靠一片山林,前面也和主楼隔了一片面积很大的花园。 如果裴予质不在这里,那可能会在主楼和父母一起。 但是他不能轻易去那里,除非养父母让人带他过去,对他交代一些事情。 所以他下楼后只是走到房子左侧,那里有个放花的石台,他在石台后坐下,身形被遮住,就这么等待裴予质回来。 秋天了,晚上有些冷。 裴令坐着坐着就缩成一团,他没有表,也没带手机下来,只有干坐着,却坐得他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他小鸡啄米的时候,突然听见面前一道声音:“裴令,你怎么在这里?” 他猛地清醒过来,率先看见的是被昏黄灯光在地面拖出来的一道影子。 抬头,才看见了裴予质。 “哥,”他揉了揉眼睛,把东西递过去,“我不小心捡到的,还给你。” 裴予质伸手接过:“谢谢。” 然而并没有去看。 裴令问道:“为什么不看呢?” 他哥只是说:“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撑着石台站起来,让已经发麻的腿缓缓。 但他发现裴予质没有离开的意思,所以奇怪地看过去:“哥,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的魔方。”裴予质开口提醒。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点点头,伸出手来摊开掌心。 然而裴予质却说:“对不起,我弄丢了。” 他愣住了,手也迟迟没收回去。 “对不起,”裴予质又道歉了一次,“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可以吗?” 裴令缓缓收回手。说实话,他不太高兴,因为那是他唯一的玩具,陪了他很久。 但既然弄丢了,那就丢了吧。 反正他已经玩腻了,将杂乱的模块拼成整齐的样子,对他来说已经不能带来多少乐趣。之所以留着旧的,是因为一种习惯。 所以他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想要。” 十三岁的裴予质低头看着十一岁的裴令。 他们在今天一起长大了一岁。 但这一天实在称不上愉快。 裴令没有礼物,裴予质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说,他们两个小孩都在长大的路上茫然地走着。 裴令认为自己是被挂在裴予质背包上的、没有生命的玩偶,裴予质认为自己是个消耗别人生命力来获取陪伴的怪物。 今晚没有月光。 楼上的佣人们已经搬完了礼物,管家也整理好,裴予质领着裴令上楼。 睡觉时间到了。但今夜是例外,裴予质需要时间来拆礼物。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人往右,一人往左。可裴令被裴予质叫了一声名字,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转过身去,裴予质就道:“你过来,帮我一个忙。” 裴令有点懵,进了书房,就见他哥反锁上门,拉上窗帘,然后把角落里一个很大的陶瓷花瓶给清空。花枝被随意扔在地上,花瓶被拖到房间中央,那一堆礼物旁边。 他从来没见过裴予质做规矩之外的事情。 所以有点呆滞地站在原地,看他哥拆了包装纸,找到贺卡,扔进了花瓶中。 随即又从角落一个抽屉深处找出一盒火柴,滑动,火焰跳了出来,被扔进了陶瓷瓶里。 垂眼盯了一会儿火光,裴予质才抬头对他道:“就这样做,帮我把那些全拆了,可以吗?” 裴令终于缓过神来。 他不明白裴予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没有反对,也没有拒绝。沉默地走到那堆礼物旁,挑了个白色包装的,学着裴予质那样拆了,拿出贺卡,扔进还没熄灭的火焰中。 两个小孩静静地拆完了所有礼物。 破碎的包装纸和礼物盒子散落一地,两人站在中央,围着那团火光。 裴予质先在地面坐了下来,专注地凝视着火焰。 裴令站着有些傻,于是坐在了对面,但他觉得火光太刺眼,所以盯着裴予质看。 想看出他哥做这件事的原因。 片刻后,裴令开口问:“如果母亲和父亲问起,你会把这件事全都推在我身上吗?” 裴予质看了他一眼,似乎感觉到有点意外,随即摇头。 “不会,而且他们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他点点头,没有说出来——如果裴予质告诉养父母他参与了,他会尽力报复。 又是一阵沉默,火光渐渐弱了下来,他听见了裴予质的声音。 “你叫我哥哥。” 忽地抬头,他有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裴予质的脸在跳跃的暖黄光线下,显得温暖多了:“我是你哥哥,我不会害你。” 裴令没有把这句话当真,他甚至没有仔细思考这句话。 因为就像他不可能把裴家任何一个当成家人,裴予质也不可能把他当成真的弟弟。他能看出,裴予质对他多少有点愧疚,所以从他来到裴家之后,裴予质从来没有为难过他。 这句话就是出于教养和愧疚。 他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要烧掉?” 裴予质回答得很快:“因为不想看见。” 能说得通。这个家里,裴予质过得很压抑,几乎一举一动都要表现得符合父母的预期。而所有感情在裴家都是虚伪的,无论是父爱还是母爱,甚至那对夫妇之间也没有感情。 他没有再问。 但他哥却问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裴令看着逐渐熄灭的火焰,摇摇头:“没有想要的,你呢?” 即使地面这些礼物都价值不菲,但他能看出,裴予质不想要。 他哥也说:“没有想要的。” 于是气氛又沉寂下来。 直到花瓶中所有纸片都烧成灰烬,裴令才说:“哥,你可以给我写一张贺卡吗?” 裴予质没有拒绝。 书房里并没有空白的贺卡,于是裴令得到了一张从信笺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有三行用钢笔写下的文字,字迹好看得像个大人写下的。 【裴令, 秋夜快乐。 哥哥,裴予质】 “为什么不写生日快乐呢?”裴令问。 裴予质抱起了已经凉下来的花瓶,闻言答道:“你不希望这天是你的生日,对吗?” 虽然裴令的确比同龄小孩早熟,但这句话也让他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原本他自己都认为无所谓的事情,被裴予质拆穿,而且说中了,就好像他其实是个特别容易难过、特别没用的小孩。 他看着纸上最后一行字,难得有点赌气。 “对,我也不希望你是我哥哥。” 这是他对裴予质第一次表露出怨言。但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 裴予质却完全没有任何失望或者难过的情绪,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抱着花瓶走回角落。 “晚安,裴令。” 直到回到房间,关了灯躺在床上,裴令都还在想自己那句话说得对不对。 是实话,但说出来之后这个想法就消失了。 又躺了一会儿,他想到了贺卡。那张“贺卡”被他夹在了一本书里,满满一面墙的书,除了他,不会有人知道哪一本里夹了裴予质手写的祝语。 秋夜快乐。 但他们都不快乐。 快睡着时,裴令又突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哥哥呢? 就像裴予质这样,却又不太像,一个可以走在他身旁、一起做任何事的哥哥。 思绪到了这里,他在黑暗中起身,下床来到那面书架前,摸索着又那出那本书。 确认触碰到了那张信纸,他才呼出一口气,放好后又躺回床上。 如果他有个哥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一点往事。
第72章 榨干我的价值 裴令坐进浴缸之后,就像丢了魂一样发呆。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去裴家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忘了,事实却是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予质烧了那些贺卡,后来真的没有被发现,也不知道那些灰烬是怎么处理的。 但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裴予质又回到了以前的态度。 很少在他面前自称哥哥,不曾提及那夜他们在火焰旁的对话,还有那一张信纸。 裴令没觉得受伤,甚至不曾失望。 睡前冒出来的“如果拥有一个哥哥”的想法,也被他抛在脑后,逐渐淡忘。 生活一切照旧。 裴予质在父母的阴影下一如既往地沉默,他一如既往地当好跟班。 直到十四岁,他在裴家山脚下胖揍那个同校学长时,裴予质的幻觉突然出现。 从那之后,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是想有一个家人的。 可裴令不解,也无法接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就算即将死掉也不会有丝毫软弱的人。 那个幻觉一直跟着他,出现与消失都很突然。 他出国之后,换了环境,原本以为心情也会彻底变换。可当他快步走在飘雨的街头,一边淋着雨一边啃着面包时,幻觉又出现了。 天即将黑下来,他正在吃这一天的第一顿。寄宿家庭是裴家联系的,知道他是被流放的虚假养子,一日三餐随机供应,他只有额外买一些食物才能吃饱。 察觉到“裴予质”出现的一刻,裴令嘴里还包着一口又干又硬的面包,整个人愣在原地不敢动弹,雨落了他一身。 行人匆匆路过,没有人在乎一个停在街边的东亚少年。 于是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他与几步之外的裴予质相对而立。 裴令其实是在思考对方到底是真人还是幻觉,路牌底下的裴予质太真实了。 那会儿他饿得脑子不太好使,没能立刻想起来他和裴予质早就是分道扬镳的陌生人。 他还记得对方说了一句话—— “辛苦了,裴令。” 他咽下那口面包,有点噎,低下头继续赶路。 幸好他天生眼睛干涸得像沙漠,所以体会不到眼泪盈眶的感觉。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直到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裴予质见他迟迟没出去,来确认他的安全。 他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用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又穿上裴予质给他准备好的睡衣。 路过镜子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就连这身睡衣也不是裴予质的尺寸。穿在他身上还算合适,但略大一点,所以原本是为……裴令而准备的。 开了门,裴予质仿佛猜到他没擦头发,用早捏在手里的毛巾,直接盖住他脑袋,接着力道不轻地揉搓了好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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