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要早起,去医院办出院,之后坐高铁去父母出事的地方。 爸妈都是独生子女,姥姥姥爷退休后返聘在大学教书每天忙于工作,爷爷去世了,奶奶身体不好去年刚做了手术。几个老人都还在A市,根本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宋泊简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们。 但生死大事瞒不住,总归是要让他们知道的。 更何况,根据要求,尸体需要就近火化,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运回燕城。总要让老人再看一眼他们的孩子,而不是冰冷的骨灰。 可如果要说,又该怎么开口呢? 宋泊简看着手机,目光虚无落不到实处。 他身边,巫澄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看他。 他也有小方块,也在看小方块。可是和其他人看小方块时的高兴愉悦不同,那种如影随形的寂寥阴沉又出现了。 他是在不高兴吗? 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宋泊简从忧虑中抽身,回头看过来。 少年欲盖弥彰的侧过头,发梢因为过快的转动,微微打着颤。 太精致的身体线条,只这微微动着的发丝,提醒着这是个有血有肉的鲜活人类。 各种问题乱麻一般找不到头绪。 宋泊简索性不想了,顺着巫澄的目光看过去,最终钉在浴室门上。 起身,把巫澄扶起来,半搀半抱的带到浴室门口。 酒店打扫得很干净,但宋泊简还是打开淋浴头,把浴缸、洗手池都冲了一遍。 拿出一次性洗漱用具,在牙刷上挤上牙膏递给巫澄。 巫澄茫然接过,愣愣看着手里的东西。 宋泊简做了个刷牙的动作。 巫澄试探着把牙刷伸到嘴里,刷了刷。 很刺激的凉意直冲上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有些惶恐的把牙刷又拿出来。 但等了一会儿,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嘴巴里的刺激渐消,变成了一种有些熟悉的味道。好像是夏天宫里常种的一种观赏植物的味道。 巫澄又把牙刷伸进嘴里接着刷。 刷牙的时候,小心观察周围。 能把人照得非常清晰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灰扑扑脏兮兮的,露出来的胳膊上青青紫紫布满伤痕。 带自己过来的男人在盛水,他把一个把手往前一拧,就有热水涌出来。 弄完水,他就出去了。 巫澄有点好奇他刚刚弄水的地方,想过去看看。 但嘴里出了泡沫,越来越多,多到含不住。 巫澄也不知道这要怎么办。但没忍住咽下去一小部分,感觉到那股凉意顺着喉咙往下,几乎能把人凉透的刺激。 他没忍住,低头把其他泡沫都吐出来。 宋泊简调整好淋浴头的水温,出去拿了些药品,再回来就发现巫澄把牙膏沫吐在地上。 当事人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牙刷,嘴边残留牙膏沫,乌亮眼睛小心看自己,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闯祸是不是要接受惩罚的小孩。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泊简把牙膏沫冲到下水道,拉着巫澄来洗手池,接了水递给他。 巫澄看着水,茫然低下头就要喝。 看到宋泊简做了个漱口然后把水吐在池子里的动作。 他听话漱口,感觉到嘴里的味道越来越淡,直到只剩下微微清凉。 漱完口,宋泊简示意巫澄躺到浴缸里。 巫澄乖乖躺进去,根据宋泊简的指示把头放到外面。 宋泊简拆开他头上的绷带,用在药店买的防水带包住受伤的地方,这才小心翼翼撩着水,把少年其他地方的头发打湿。 很费力的洗了头。 宋泊简没敢耽搁,马上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涂上药裹上绷带,然后用防水发包把头包起来。 这些事很繁琐。好在巫澄是个很听话的娃娃,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摆弄。 洗完头发,他把巫澄扶起来,示意浴缸里坐着的巫澄把衣服脱掉。 巫澄很听话。 但他上辈子穿衣服都有专门的嬷嬷服侍,又真的对这种服装很陌生。上次在斥责下换衣服就花了他一些功夫,现在要脱下来也异常困难。 他还记得他穿的时候,是先把脑袋伸进一个很大的洞里,然后又把胳膊从两个小洞里钻出来的。 那脱下来,应该像男人给自己演示的,从底下捞着衣服,先把头拿出来,再把胳膊弄出来。 巫澄很费劲的扯着衣服往上拽。 宋泊简一个没注意到,再回过头,就看到巫澄拽着T恤往上扯。胳膊还在袖子里,脑袋升出来一半,被防水发包卡住。 一半脸漏出来,一半脸被黑色T恤遮住。少年鼓着腮帮子,很用力的往上扯,甚至上半身都因为用力左右晃动。 有点呆。 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宋泊简嘴角往上勾了勾。 怕少年过于用力把头上的包扎一同弄掉,宋泊简连忙握住巫澄的手,轻轻晃了晃。 少年坐在浴缸里,他在外面俯身去握对方的手,手肘伸进去,顶在少年单薄胸膛上。 巫澄愣了一下,顺从的松开手。 宋泊简一手按住巫澄的头,一手扯着T恤,慢慢把衣服脱下来。 黑色T恤被扔到地上,少年赤着上半身坐在浴缸里,像个被剥开糖纸的小奶糖。
第9章 简单洗过澡,给伤口重新涂上药,穿上新衣服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巫澄看着屋顶吊着的水晶大灯,思绪越飘越远。 等宋泊简洗完澡出来时,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酒店的大床柔软,整个人都陷进去,再被被子一裹,看上去小小一个。只剩胳膊露在外面,几乎是和床单一样的白,带着几道尚还红肿的伤痕。 酒店空调冷气太足,胳膊放在外面吹一晚上会疼。 宋泊简走过去,拉住那条胳膊,收回到被子里面。 被子掀开一角,上半张脸露出来。 可能是灯光太刺眼,眉头微蹙,睫毛也颤抖着,好像马上就要醒过来。 宋泊简起身,关上大灯。拿拿起手机看一下,发现很多消息和未接电话。甚至就在他看手机的这一刻,还有电话拨过来。他走到房间窗户边,接起这个电话。 身后,在屋子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巫澄睫毛颤抖更快,好像做了很可怕的噩梦似的,终于在某个时刻猛地睁开眼。 黑暗潮水般淹过来,把他带回到昨天晚上。自己在那个小房间,也是这样,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稍微动一下,身下的麦粒就发出窸窣声音,好像有虫子在爬。到后面,就算是不动,麦子好像也一直在发出声音,黑暗里好像有无数东西,自己却什么都看不到。 带自己来的人呢? 自己闭上眼的时候他好像在沐浴,还没出来吗?还是扔下自己跑了? 黑暗里突然响起声音,很低,几乎没比自己的呼吸声重多少,沉沉的听不清楚。 巫澄心里一跳,险些要惊叫出声,眼睛却先一步移过去,看到房间里唯一一点光亮。 眼睛习惯了这片漆黑,也就能看到一点东西。 比如站在窗口的那个人影。 他背朝自己站着,小声说着什么话,声音沉得不像样子。 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只有小方块散发的一点微弱亮光,好像透过小窗照过来的月光,柔柔的照在自己身上。 巫澄不敢出声,躺在床上看着这个萧索的背影。 父母是两天前得知儿子抱错的,当时下班回家后还和宋泊简说过这件事。 那时候他们的语气有三分疑惑还有七分笃定,宋泊简不知道为什么。 宋泊简当时只觉得这件事像极了不好笑的恶作剧。 所以在第二天父母说他们想请假,去看看那个小孩,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下意识拒绝了。 半天后就收到警察的电话。 告诉他父母在高速路上被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追尾,当场去世。 宋泊简一直以为在自己的刻意隐瞒下,姥姥姥爷和奶奶不知道。但看到家人群里的未读消息,还有他们拨给自己的一个个电话,心里清楚,他们还是知道了。 手机对面三个老人围坐在一起,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宋泊简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从一开始的身世、到他们出发找亲生儿子,再到车祸去世警察通知自己、尸检、尸体不能运回A市只能就地火化。再到自己来金沙县找到了他们的亲生儿子。 短短两天发生这么多事情,现在说起来宋泊简都带着几分恍惚。 他低着头,看酒店厚重窗帘下坠着的流苏穗子,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 对面老人涕泗横流:“糊涂啊!别人说孩子抱错了就是抱错了?我看你就是我亲孙子!到底是谁说这么荒谬的传言?要不是这个消息,他们怎么会年纪轻轻就遭受意外?” 宋泊简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在母亲摔碎的手机里看到巫澄的照片,发现他的眼睛和鼻子,和母亲一模一样。 他终于确定父母的笃定和坚定从何而来。 老人难过至极,听到宋泊简说他也在金沙县,而且已经找到了那个孩子,一连声让他别信那些,赶快回来。 宋泊简握住流速穗子,看它们在自己手心散开,轻声:“我觉得可能是真的。” “先把他带回去,再做个鉴定看看吧。” 老人态度很激烈。宋泊简安抚了许久,才把他们哄得平静些许。 一个电话打了两个多小时,挂掉电话又在窗边站了会儿。 巫澄一直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只眼睛,看着窗边那个身影。 他不说话了,小方块也不亮光了。但他还站在窗边,甚至比刚刚说话时,还要低沉落寞。 明明巫澄都适应黑暗能看到人了,可还是觉得,他身上蒙着层黑雾。 又站了不知道多久,他转身,朝床边走来。 虽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巫澄还是有种自己窥探到他隐私的秘密感觉。下意识闭上眼睛,试图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 布料摩挲,宋泊简坐到床上,给手机充上电。 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在无尽黑暗里,耳朵敏锐捕捉到旁边人的呼吸。 不同于刚刚的平缓呼吸,是很略微急促的频率。 被自己打电话的声音吵醒了吗? 知道少年听不懂自己说话,但宋泊简还是微微叹气:“抱歉。” 巫澄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能听清,记忆也没问题。 他记得这两个字的读音。 这是这个人第三次和自己说这两个字。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自己睡着了,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两个字啊。 是什么口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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