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感溢满鼻尖,少年混沌的意识想被不断撕裂,又聚拢。 他不想他的哥哥因为他受伤。 就像小猫头鹰那样。 偶然路过,只和他亲昵的挨近些许,就腥红狰狞的永远停在了画室里。 他希望他的哥哥平安、健康、高兴。 不要与迟行堰那样的人扯上关系,不要找他,也不要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太狼狈了。 江枝惑,江枝惑。 哥哥。 滚烫的液体从眼睛里滑落,他从被迟行堰带回来至今,从没哭过,可此刻,泪水怎样也控制不住,从眼眶里大滴大滴的往外掉落。 “咕……” 小猫头鹰轻轻叫了一声,脑袋无力的蹭蹭他膝盖,扑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长夜寂寂,悠悠转明。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 迟茸坐在墙边,蜷缩着,额头抵着冰凉墙壁。 小猫头鹰挨在他腿边,已然没了动静。 迟茸嘴巴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过量的药效挤压着他的神经,望着木板里漏进来的几线白光。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 他怔了怔,心头一股莫大的茫然疏忽将他笼罩。 ……画室? 他是为什么坐在这里来着? 他刚刚……在想什么? 少年眸子里一片空洞,盛着迷茫和自己都不清楚的难过,慢慢抬手,碰了碰自己湿冷的脸颊。 他在……哭? 为什么?他很久没有哭过了。 ……为什么。 “……哥哥。” 他动了动唇瓣,极轻极轻的吐露出两个字来,说完自己却觉得懵懂。 哥哥,是谁? 他不记得了。 . 记忆洪流一样灌进脑袋里,迟茸头疼欲裂,额角满是冷汗,走马灯似的看着一幕幕滑过去的画面。 他失去记忆,头脑昏沉,迟行堰估计是药量给的太大,减了减量,但迟茸依然记不起来,对他一遍遍的“是谁”毫无波澜,反而从失忆的第一天就开始梦游。 迟行堰无奈放弃。 身体里的药被慢慢代谢掉,他力气恢复不少,脑袋思维却总觉得空洞,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怎么也记不起来。 可有个念头,死死的扎根在他脑海里。 他要让迟行堰入狱。 要迟行堰离开自己,离开他周围的人。 ……奇怪,明明他周围谁也没有。 迟茸怔了几秒,晃晃脑袋,借着恢复的力气,不停收集证据,花了不少时间,终于将迟行堰送了进去。 对于失去的记忆,他在看着迟行堰入狱后,走在路上,看见家心理诊所,随意走了进去。 医生说他是药物加心理作用,试探着引他想起。 可很奇怪,他潜意识里在抗拒,并不愿意记起。 所以匆匆离去。 既然不愿意记起,那便不记起好了。 能遗忘的,或许……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他捂着空空灌着风的心脏。 再之后,就是他因为未成年,监护权不得已被挪进了大伯家,然后跳级入学,在搬校区的第一天。 在冷饮店,在寝室,在夜半舍了藏身衣柜奔去的方向上—— 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时隔一年半的重逢。 他却以为是初遇。 . 迟茸慢慢睁开眼,对上一小片熟悉的天花板。 江枝惑坐在床边,轻缓的拨弄他发丝,声音和缓。 “醒了,想不想喝点水?” 迟茸眸子空了片刻,反应一会儿眼前人是谁,缓缓摇头。 虞渔坐在一边,眼睛很红,像是哭过了,心中焦急,又怕吓到少年,握住他手低低叫他。 “……茸茸。” 江枝惑摸摸少年脸颊,触手冰凉,没什么温度,他把手心贴上去捂了捂。 “崽崽。”他嗓音低缓,“没事了,崽崽很勇敢,很坚强,不过现在,你可以不用这么勇敢了。” 迟茸看他一眼,又垂下视线。 江枝惑捂着他的脸,心头恨不得把迟行堰也扔进画室关两个月,不,最好关两年,二十年,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他眼底藏着戾气,又压住,哄着单薄纸片一般的少年,心头情绪悸动,俯身轻轻抱住少年。 “崽崽没告诉他,崽崽保护了我。” 他又道:“其实告诉了也没关系。” 江枝惑咬牙,再慢慢放轻,“迟行堰找到我,我也就能找到崽崽了。” 迟茸垂着眸子。 那会儿江枝惑连他自己都顾不好呢。 他的记忆全想起来了,不光是之后画室里的事,还有之前,被江枝惑捡走的那半年。 迟茸抿唇,无声无息的往他颈窝里靠了靠,轻闭上眼。 江枝惑干脆躺了下去,抱着少年,安抚的摸摸发丝后颈。 迟茸头很疼,胀痛不停,太阳穴不间断的跳动,拉扯着他的神经。 迷迷糊糊又睡一会儿,等再睁眼,天已经快黑了。 江枝惑就一直抱着他,虞渔在一旁满脸担心,虞山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的,没挤进屋子,只在门口一遍遍的路过,侧目看着。 迟茸恍惚一会儿,想起记忆,又想起他们看到的监控,八成是完整监控全看完了。 腥红的,狼狈的。 因他而死和无可回避的。 通通暴露出来。 迟茸眼睫颤颤,心脏缩了一下,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填满胸腔。 他坐起来,瞧着直直望向自己的几个人,被子底下的手攥住床单,纤细指节绷紧,若无其事弯起唇笑一下,声音有点哑。 “怎么……都盯着我看啊,我就是头疼睡了一会儿,没事了。” 他揉揉江枝惑僵硬的胳膊,虞渔在一边坐着,也不太说敏感的话题,柔和弯了一下眼睛。 “嗯,茸茸,买的糖葫芦还想吃吗?乐乐在商场尝过了,他说很甜。” 她从一边拿过来几根,应该是又买的,从冰箱冰一会儿,再拿出来温一会儿,反反复复。 迟茸看着那红彤彤的糖葫芦,明亮的糖晶诱人的裹了一层,隐隐飘着甜味。 很惑人。 可他没什么胃口。 他现在脑子根本空的,混混沌沌,但瞧着虞渔担心的脸,还有不时从门口来回路过的虞山乐,少年抿了下唇,稍微露了个笑。 “好。” 他接过来。 “先喝点水。”虞渔递过来杯水。 迟茸指尖蜷了蜷,又轻轻笑一下,垂眼喝一口,“谢谢妈妈。” 不喝水没觉得,温和清澈的水一进到嘴巴里,苦涩的味道倏地蔓延开,像记忆里的药味。 他抿唇喝了几口,胃有点不舒服,咬走最顶上那颗大红色的山楂。 微微的酸,配上糖晶,应该是很甜的。 但他嘴巴里苦,便觉得吃不下,勉强吃了一个。 可惜了。 他原先很想尝尝的。 真的很想。 少年垂着眼,长长的眼睫遮住眸子,表情空荡。 江枝惑拿走他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想吃下次在吃吧,店家就在那里,什么时候吃都行。” 迟茸走神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拉着江枝惑衣摆拽拽,抬起眼。 “我想去庄园。” 少年目光定定的,像是有什么事要做。 江枝惑有点疑惑,不过既然他想回,那回庄园便是。江枝惑望向虞渔,“晚上回去给您发消息。” 虞渔有点放心不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茸茸,要不要妈妈陪着你啊。” 迟茸朝她扬起个笑,“不用呀,陪什么,妈妈不用担心,没事的。” 车辆启动,迟茸很快跟着江枝惑到了庄园,天已经黑的只剩浓青色,靛蓝里沉着黑。 迟茸一下车就跑到花园里,现在是正月,天气冷,能开花的不多,花园打理也少。 少年有些着急,匆匆忙忙找来一把铲子,在花园里低头认真找寻。 江枝惑不知道他急着找什么,跟进去,“崽崽,这是做什么?” 迟茸左一铲子右一铲子,终于找到位置,使劲往下挖了挖,露出一个银色的硬质小角。 底下埋了东西? 江枝惑诧异两秒。 迟茸眼睛微微亮起来一点,把箱子整个挖出来。 是个不大的金属箱,他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张张画过的画纸,还有个包着礼品盒的东西。 时隔两年,箱子密封好,里面的东西居然没有半点损坏。 “这是什么?” 江枝惑蹲下身,握住少年手腕。 迟茸把里面东西拿出来,拆开那个礼品盒,声音很轻。 “两年前,想给你的新年礼物。” 是个陶瓷烧出来的小人,两个人挨在一起,眉眼间轮廓清醒。 一个他,一个江枝惑。 两个人。 是迟茸亲手做的。 江枝惑怔了怔,抬手接过,少年努力笑一下,心脏收紧,“迟了两年,现在补一声,新年快乐。” “崽崽。” 江枝惑拢住他手。 迟茸移开眼,脸上笑容平常,不经意的把手缩回来,又打开下面的画。 一张一张……全是江枝惑,极厚的一沓。 江枝惑看向少年躲开的手,又望向画,心悸一瞬。 他都不清楚崽崽画了这么多他。 “这什么时候埋的?”男生嗓音温润。 迟茸长睫垂落,“就……离开的那天。” 偌大的花园馥郁繁茂,盈盈生机。 这里埋着他的灵魂,他的活气,还有他年少的在意。 江枝惑知道他记起来了,低声问他,“当时怎么被迟行堰带走的?” 迟茸看着画,看着准备许久的信,咬咬唇。 他从迟行堰身边逃离半年,迟行堰应该是一直没放弃找他,那天江枝惑不在,他自己去市区取陶瓷小人……意外看见了迟行堰。 错开视线的一瞬间,他觉得对面好像看了过来。 但他不确定。 不确定迟行堰有没有看见自己。 江枝惑不在,回了别墅,他止不住的心慌,在房子里惴惴不安的转了两圈,下意识把画了江枝惑的画全藏起来。 他担心,迟行堰认得出他画笔笔锋,万一见了画,会心生恶念。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即便迟行堰没见到画,他也迫切的相对江枝惑施加恶行。 但当时他埋完画,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反反复复总静不下心,便去找小白。 “小白?”江枝惑疑惑一声。 迟茸点头,“就是萨摩耶,你的小狗。” 他招动物喜欢,那时候还不害怕动物,想抱着小白定定心。 外面冷,江枝惑把礼物和画妥帖放到盒子里,一手拎着,一手轻松抱起少年,抬腿往屋里走,“乖,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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