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定远县城墙之上一身披银甲,发冠高束的青年握弓搭箭,瞄准他的方向直直射来。 利箭破空的声音擦着晏无渡的耳边而过,未伤他分毫。 青年深厚的内功,绝佳的技巧,深沉的谋略让他起了探究之意。 “不知将军何人?”他用内力将声音传送至城墙之上。 能让他开口请教名姓之人少之又少,城墙之上的银甲将军是当时唯一。 “禁渊皇帝陛下,本将姓俞名恪,请教您高招。”青年亦以同样的方式回复他。 两人的视线穿过辽阔的旷野遥遥相对。 他在城墙之上,晏无渡抬头去望他。 双方军队丝毫未动,主将之间的对峙已无声展开。 在塞外漫天的黄沙飞舞中,两个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俞恪腾空而起,执一杆银枪跃下数丈之高的城墙,面不改色, 下一刻,两人兵刃相接。 离的近了,晏无渡看清了青年具体的模样。 面如冠玉,寒星双眸,眼神锐利,鼻梁高挺,唇形绝美。 乌发以银冠高高束起,一身银甲在满天昏沉飞沙中依旧灿灿生辉。 这一切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张扬与傲气。他的身上有着晏无渡没有的,名为生机的东西。 他将这一幕印在了心里。 两人在漫漫飞沙,狂风猎猎的城门前打了许久,直到月上枝头。 “今日且这样吧,来日再战如何?” 青年银枪一横,巧妙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停下缠斗。 “为何?”晏无渡挑眉看他,眸中战意盎然。 “月上中天了,我埋的叫花鸡再晚便烤焦了。” 铁甲将军会对一只叫花鸡挂心。 “哦?”晏无渡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理由。 “嗯,皇帝陛下要来么?” 青年眸光清亮地看向他,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好,俞将军敢请,朕便敢去。” 于是在双方将土瞠目结舌的目光中,两位主将并排离开。 晏无渡三更天方回去,他仍意犹未尽。 “这位俞将军可比那躲在处阴沟里的老鼠有趣多了。” 晏无渡忽然便改变了自已此行的初衷。 之后两方军队小战不断,一天之内几次出战都是有的。 双方将土次次都是不战而归。 没办法,两方人马有时甚至还未交手,便被主将叫停。 一月下来,亳无人员伤亡。 大家相安无事,众人也乐得自在。 一日晏无渡偶然看见一胡人女子一身红纱身姿妙曼。 他不禁好奇,若是这一身穿在俞将军身上,会是何等光景。 一定很好看。 某天夜里,晏无渡梦到了一身红衣的俞恪。 那是他第一次清晨醒来,便面对满身的燥热和无处发泄的欲念。 之后,禁渊各地莫名有俞军出没,烧杀抢掠。 经过一月相处,晏无渡自是不相信他会是那般人。 于是他重新查起了先前的事。 不久之后便查到了俞氏皇族身上。 怕是当年留下的遗孤中不止俞恪父亲一人,还另有他人。 因着对青年愈发浓厚的兴趣,晏无渡一路查到了云国。 他与俞恪又一次交锋,本是小打小闹,却让两军伤亡惨重,俞军尤甚。 激烈撕杀后的战扬之上。 黄沙漫天里,青年面色悲痛地茫然四顾,自责,难过将他湮没。 晏无渡眼睁睁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削减了俞恪所有的张扬与生机。 青年握着银枪,跪在了满目疮痍的战场上。 残阳如血,血染红霞。 他沉默许久,才低低地出声道“陛下,何必如此啊,我以为……” 青年没有再说下去,他飞身离开,渐行渐远。 “朕……没有” 他总是不习惯与人解释,之前是不在乎,现在是……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晏无渡从方才起喉咙便似堵塞了一般,他心中针扎一般地疼,细细密密,难以缓解。 之后晏无渡几乎用上所有的时间人力去查这件事。 此事必有蹊跷。 他离开青龙山,一路追至云国边境,终于找到了从中作梗之人。 此人是俞氏皇族之后俞妄,与俞恪父亲皆是当时的皇子,只是不知为何成了现在这样…… 他终于可以给俞恪一个交待了。 可等待他的是无数干尸毒蛊的围攻。 虚空中传来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在军营中为他准备了礼物。 晏无渡心下一沉,他想到了俞恪。 唯一能让他在乎的人。 与蛊虫,干尸厮杀,不眠不休五日,晏无渡终于赶回军营。 听到的却是叛军投降,首领被擒,废去武功,关押军牢,生死难料的消息。 自古以来,各国对待俘虏从不手软。 晏无渡几乎是没有意识般地双手颤抖着打开地牢。 他怕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冰冷地没有任何温度的尸体。 牢中的一幕让他瞳孔猛地一缩,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一般,心里疼的发慌。 他的青年只着一身单薄的寝良躺在杂乱枯草之上,脸色苍白,四肢无力,浑身被血染透。 昔日张扬明媚之人,如今却落得如此结果。 “俞恪……阿恪” 晏无渡声音沙哑地轻声叫着,躺在地上的青年却毫无回应。 晏无渡几乎是手脚冰凉地走到俞恪身边,小心地像对待易碎的琉璃一般轻轻将人扶起。 “阿恪,你还在,对吗?” 晏无渡双目赤红,环着怀中之人像是深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人,找到这样一个伴儿,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 在感受到俞恪胸口微不可察的起伏时,晏无渡几乎欣喜地不能自已。 他轻轻抱起青年,脚步凌乱地往外奔去“阿恪,我带你走。” 晏无渡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带着人赶往帝都。 他这一路上沿途找了多少名医,又杀了多少人,连他自已也记不清了。 他只要他活着!
第104章 囚笼 回到帝京后,俞恪便一直昏迷着。连太医院院判都说只能凭天地造化,他伤的太重了。 根基已毁,性命堪忧。 就算侥幸活着,往后余生唯有在榻上度过。 晏无渡不听亦不信。 他将青年安置在卧龙殿,除了上朝之外,其余时间都守在这里,盼着他醒来。 第一日,俞恪未醒 第二日,俞恪未醒 笫三日…… …… 晏无渡觉得时间似乎是静止了一般难熬。 每次看到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他心中的疼惜与自责便能将自已湮没。 那些塞外朝夕相伴的日子就像是梦一样不真实。 这些日子里,晏无渡再次体会到了名为绝望的情绪。 直到一月后,他上朝时,听院判匆匆来报:俞公子醒了。 他醒了…… 这是晏无渡这一生最幸运的一次。 他丢下一众朝臣,仓促地赶去卧龙殿。 却在殿外猛地停下。 他该如何面对俞恪? 告诉他他现在是废物一个? 告诉他俞军几乎没了,而他被自已强掳回宫中? 这对俞恪来说太残忍了。 犹豫再三,多日的思念还是占了上风。 晏无渡最终还是进去了,可他也只坐在远处的案几旁远远地看上几眼。 一个人头一次小心翼翼。 俞恪身上最后的一丝生机也消失了,他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淡漠。 他自醒来后便一直沉默地盯着龙榻帐顶,不理会周围的任何事。 无论谁进来了,谁又出去了,他都没有动过一下。 晏无渡心里的痛苦在与日俱增,他恨自已没能看破那人计谋,没能早点回来。 他看出来了,俞恪不想活了,他在消耗自已。 俞恪不理他,晏无渡也不敢过多干扰,怕刺激到他。 俞恪昏迷的这些日子里,晏无渡清洗了全军上下,甚至杀了几名自作主张的副将。 不会听话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 他苦寻天下名医前来医治,可走出殿门的每一个人都沉默地摇头。 阿恪,我该怎么办啊…… 晏无渡甚至小心到草木皆兵,他怕万一他那天没看住,俞恪就抛下他离开了。 从此世间再无俞恪,再无人能与他比肩。 习惯了生机盎然的春色,眼中再也容不得满目荒芜的雪原。 晏无渡记起了他控制暗卫用的药。 那东西虽有剧毒,但其中含有他以血化成的蛊,他能时刻感知中蛊之人的变化。 没有犹豫,他将毒丸喂给了缠绵病榻的青年。 那日俞恪刚好醒着,见晏无渡将药丸递到他眼前。 俞恪问都没问便吞了下去。 他以为晏无渡终于厌烦了这些日子的戏码,原意高抬贵手送他去死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等着死亡的来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榻旁的人。 晏无渡心中剧痛,比当初融合毒蛊时疼上千万倍。 俞恪等了一阵,有些恍然,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他睁开眼去看向榻边面无表情地坐着的人。 俞恪现在全身上下除了头能动之外,其余身体都没有知觉。 他醒来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想活下去了,他应该去向数十万俞军将土赎罪。 是晏无渡把他强行留下了。 “其余俞军如今还在朕手中,俞恪,你若是死了,朕就让他们下去陪你。” 晏无渡神色阴沉地说着违心的话,他看着青年向他投来恨极的视线,心痛难忍。 青年对他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句话。 他说“陛下真是好狠的心,竞还不忘废物利用。” 俞恪以为晏无渡是想用他牵制剩余的俞军。 “俞恪,朕给你喂了毒丸,若想有一日你能杀了朕,那就苟活下去。” 晏无渡留下这么一句话,脚步匆匆地离开,出门时甚至踉跄几步。 后来,晏无渡幼年时教他武学文识的师傅突然出现,接好了俞恪的手筋脚筋。 当探查到俞恪体内被晏无渡种下的蛊毒时,他的师父神色一言难尽,摇头叹气一番离开了,只留下“孽缘。”二字。 晏无渡当时沉浸在喜悦中,无暇顾及其它,听到这话眸光沉了一瞬“孽缘么?” 孽缘亦是缘,既是缘分,他就要把他留下。 俞恪缓缓睁开眼,便看见晏无渡脸上未来得及收回的欣喜。 他脸上少有这样鲜明的情绪,俞恪疑惑一瞬,便听帝王轻快道“俞恪,你可以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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