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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期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感伤，直至死亡。 是一个坚强，完美的英雄。 如今回归过去，在和平的日子里，他是不是每次午夜梦回，都能见着那些死去的战友亲朋呢？ 艾利克斯不知道，但英格尔知道，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战后的心理创伤综合症尤其严重。 月光皎洁，窗棂落进来的光线，擦亮了半个房间。 正好照在艾利克斯红肿的眼睛上。 他的笑容不见了，眼睛肿得和被马蜂蛰了一样，胡子上的胡渣还没刮，整个人显得颓废而疲惫。 英格尔情不自禁地轻笑了起来。 夜很静，艾利克斯因为他那声转过脸。 英格尔变成了哈哈大笑。 在这夜里显得有些瘆人。 艾利克斯却是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发笑。 他看着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 英格尔却觉得那张脸有些委屈，委屈得有些可怜。 比起强撑着欢笑，总是明朗充满希望的那张脸，面前这张涂满泪痕，狼狈得一塌糊涂的脸，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人。 他现在终于记起了，看漫画的时候，他其实压着一丝扭曲的愤怒。 他曾经想，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坚强，不露出一丝脆弱。 他怎么可以独自承担这一切而不发疯崩溃呢？ 他比任何人都坚信主角的坚韧不屈，也比任何人都期待看到他崩溃的样子。 那是看着近乎神的英雄主角跌落神坛的阴暗欲望。 但他也想告诉他。 “你是个人。” “你可以为了自己活下来这件事而感到高兴的。” 这两句几乎自语的轻声，还是被艾利克斯听到了。 艾利克斯抬起手捂住脸。 【好奇怪……停不下来……】 他真的没打算哭的，但是眼泪不听他的话，接连地掉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低低的压抑的抽泣。 英格尔低着头坐在那。 经历一次死亡就足够蚀骨钻心，经历了这么多的死亡，怎么可能不难过，愧疚，自责。 可能他会想，自己不该活着。 或者他必须为了实现他们的夙愿而活下去，不然他们的死亡就没了意义。 他觉得不能为自己还活着而高兴，因为那等于踩在亲友的尸骸上发笑。 英格尔突然又生气起来，他道：“要哭就好好哭，还怕把别人吵醒吗？我已经醒了!” 艾利克斯现在哭得才真像个小孩子。 英格尔看着他完全崩溃的样子，心中的那丝怨气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有些欣喜之余又觉得难过。 是谁剥夺了你宣泄悲伤的时间和权利? 在死后去赋予死者死亡的意义是虚无的。 需要意义的是生者。 你不需要为死去的人而活着，你可以为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高兴啊。 这句话，他是在心里对艾利克斯说，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 清晨的鸟鸣和街市的喧闹吵醒了艾利克斯。 后半夜他睡得死沉，半宿无梦。 他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睡过一次了。 睁开眼，看见英格尔正呼吸均匀地躺在身边睡着。 艾利克斯悄悄起身，抹了把脸，想起昨晚的事情，脑子还有些迷糊。 他记得他哭醒了过来，英格尔坐在身边安慰他………… 他看向窗外无云的天空，身体酸软疲惫无力，心脏却格外轻盈。 有些压了太久地东西被彻底打碎，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破例停了一次晨练，倒头下去，伴着嘈杂升腾的街道声响，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外面天色黑了。 英格尔也不见了。 艾利克斯心跳骤停，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咔哒” 门开了，店员端着菜走进来，身后跟着英格尔。 “放桌子上，谢谢。” 店员出去的时候多看了一眼，随后紧紧合上门。 英格尔看着艾利克斯呆呆地坐在床上，像个抽掉发条的人偶。 他边把外套挂起来，边说：“你可真行，睡了近一天。” 他坐到餐桌上，拿起勺子，抬眼见他还在迷糊，于是道：“愣着干什么？去洗脸，你不饿吗？” 菲涅应声噗哒起翅膀。 英格尔笑着甩给它几条鱼。 艾利克斯猛地跳起来，跑到盥洗室，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肿成枣核的眼睛，还有乱糟糟的头发，不能再糟糕的一张脸。 他的眼睛却夺回了神采。 洗好出来的时候，英格尔还在说着：“多亏了你，我们只能明天再出发，我今天……” 他说到一半，抬头看见艾利克斯，卡住了。 艾利克斯原本就长得惊心动魄，但因为这几天都是胡子拉碴模样，导致他一时改变形象，对比太过于震撼 。 在黯淡的天色下，昏暗的小屋内，白金色的发和灿金的眸，他的整个人仿佛都在散发着圣光。 艾利克斯眯着眼睛笑：“什么？” 但英格尔却注意到他的身边不再开花了。 “……闭嘴，吃饭。” 艾利克斯对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清爽笑容，坐下和他一起进餐。 艾利克斯吃得比较快。 英格尔因为胃不好就一直是细嚼慢咽。 于是艾利克斯吃完了，就看着英格尔慢慢吃。 英格尔忍了半天，忍无可忍：“不要再盯着我傻笑了!” 虽然是主角，但他强烈怀疑，脑子或者脸部神经多少出了点问题。 艾利克斯立马收起傻脸，撇开视线，片刻后又不自觉地回到英格尔身上。 他能再次深刻地感受到，这个本该死去的人，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这是他立于此时此地的勇气。 如果他死了，那么一切无从谈起，但他还活着，有了第二次机会。 曾经，无论牺牲了多少人，他都必须向前看，是因为他不得不前进，也因为他必须要看向他能救下的还活着的人。 可这一次不一样，一切都好来得及，无论重复多少次，他的目标永远都会是救下所有人。 梦里死去的人们，看着他的眼神，如今能读懂了。 他们都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人。 那眼神似乎在跟他说：你很累了。不要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从这一刻起，他们的手对他来说不再是重量，而是力量，是推着他前进的力量，也是他迈向新生的底气。 而这一次，有一个人，已经确实站在了他身边，他相信，英格尔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21章 眸中碧（3） 他们第一站落脚的这个地方是中央直辖区西南边缘一个小城市。 无论哪个城市都是三层年轮蛋糕式的，最中心是政要区，首都尤其如此，第一圈是上城区，贵族们的居住地，越靠近中央等级越高，第二圈之外是下城区，不过最近新兴的资产阶级增多了，一部分人靠着买的低级爵位也能进入上城区，第三圈，最外围则是郊区或者贫民区。 他们落脚点在第二圈最外围。 两人又休息了一晚之后出门逛了一圈。 菲涅站在英格尔护肩上，瞪大了玻璃蓝的眸子，脑袋左摇右晃，显得格外兴奋。 “你这个会不会被别人认出来？”艾利克斯伸出手指去戳小家伙，差点被他的喙咬到。 “贵族豢养宠物还挺常见的，我在之前一直把这个小家伙养在府邸，除了来玩的几个同学朋友，基本上没人见过他，所以不担心。”英格尔挠了挠菲涅的下巴，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安分下去。 英格尔着装以休闲为主，可以说是低级贵族地公子，也可以说是富二代。 他持着手杖，跟着个跟班，很好地融入了此地。 但他不太喜欢和人攀谈，无论逛街还是在饭店用餐，他都是一个人在桌上静静喝酒。 而艾利克斯则很好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一个跟班，一个伙夫。 他和一众跟班侍从趁着贵族老爷们用餐期间躲到后面桌子上大口喝麦酒。 在老爷们面前不能大声喧哗，所以憋得慌，稍微套一下，什么话都倒出来。 艾利克斯长得太好了于是把自己弄脏了些，加上自身口才和亲和力，不过几个来回便和那些伙夫称兄道弟起来。 艾利克斯回到房间的时候，英格尔正扯开领带躺在椅子上吃水果。 英格尔指了指桌上切好的拼盘。 艾利克斯坐下不客气地享用了，他边吃边笑道：“我早就想这样走一遍了，这次正是个好机会” 英格尔撇了他一眼，想起漫画中他的确是个亲民的皇帝。 因为小时候长在小领地，一直混迹街头，和普通民众倒是更亲近一些，因此能体察民生。 这种私访的方式可能也是他未来理政的重要信息来源之一。 英格尔道：“的确，这是你的国家，你需要好好了解一下，无论有没有战争，你都是一个好皇帝。” 艾利克斯手顿了一下，把苹果塞进嘴里，挠了挠头：“听你这么说起来还是有些奇怪，毕竟现在的我还不是皇帝。” “但你已经做好了负起责任的准备了，不是吗？” 英格尔淡淡地反问，和他自己不一样，艾利克斯不害怕责任，他总是能信心百倍地付诸行动，且做得很好。 艾利克斯望着窗外：“其实无论谁做皇帝都无所谓，现在回来再看一遍，我发现其实长姐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若非在军事层面太过激进，她也能成为一个好的国家首领。” “但她不是你，而且不能放任意外因素，这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艾利克斯低了一下头，转而轻笑道：“你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总说着不管这些却又事事操心还死不承认。” 英格尔平淡地看着他：“我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我怕死，我只想带着我的家人过安生日子。哪怕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我不想让我的一辈子葬送在战场上。” 如果是以前，艾利克斯一定会回答他：“这么悲观做什么？我们胜了不就好了？” 现在他没办法轻易说出这句话了。 他完整地经历过，这是个一眼望得到头的死局。 英格尔见他异样沉默，又补了几句：“但在那之前，能帮的，我都会帮你。” 至少现在的他们俩能做出一些积极的改变。 艾利克斯看向他，笑弯了眼睛：“那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吗？” 英格尔叠着腿道：“不可能，滚。” 艾利克斯开怀大笑起来。 不愿成为他的朋友或是战友，却愿意默默帮助他。不愿站在他身边却与他并肩作战，但绝不会为他从容赴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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