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棠狐疑盯着那处,一种没来由的心慌愈渐漫进浑身血液,叫人周身都开始发寒。 他脊背微绷,伸出手,便要去掀开那抹衣领一探究竟,恍惚间,却被块绢布遮挡。 侍女垂头:“殿下,让奴婢来便可。” 初棠侧头:“我都看见了,有必要隐瞒吗?” 侍女跪下:“……” 初棠:“是什么?” 侍女:“是……是掐痕。” 初棠:“谁掐的?” 侍女惶恐伏身,不敢再言。 但,他也不傻,这偌大的丞相府,只有两位主子,有哪个下人敢掐主子? 这掐痕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又联想回上次,张婶也曾莫名其妙地生病,一切都似乎有了答案。 …… 初棠掀开珠帘。 他来到前厅,张大哥似乎正与府中管事交代晚上的菜品,见他来还欣喜问:“阿午,你还想添些什么晚膳?” “你娘病着,你却在想晚上吃什么?” “……” 张折枝见人似有不悦,递出茶杯关切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唤——” “够了!” 初棠毫不留情甩掉那手臂:“你真是丧心病狂!” 哐当—— 茶杯落地,砸出满地碎片。 “阿午,你在说什么?” “张大哥,我和你,不可能!你总以为程立雪是我们的隔阂,你是一点也不会从自身找问题吗?” “残害至亲,只为和一个外人制造多些相处的机会?那可是生你养你的母亲!” “你让我恶寒!” 一句“恶寒”却叫神色自如的男子猛然失态,那人蓦地跪下,双腿正巧压在茶杯碎片。 “别!” “别恶寒我!” 那个曾让他魂牵梦绕的人,便是站在宫墙之上,对他说出“你让我恶寒”,而后纵身跃下。 “不要!” 血,自衣袍印出,又渗落地面。 这幕叫人恻隐之心微动。 初棠稍稍别开视线,他放缓声:“你快起来,别再自我感动了好吗?” 地上的男子,双腿跪在陶瓷碎片,他却不知痛那般,在地上龃龉几步。 他凄凄哀求:“别厌恶我,求求你,阿午,哪怕你不爱我了,你也别讨厌我可以吗?” 碎片割裂衣袍,扎进肌肤,又撕扯着腿部肌肉,叫皮肉残破,汩汩涌出血水。 血痕蜿蜒拖地。 触目惊心。 血腥味浓重,咸涩弥漫空气。 男子狼狈伸手。 他奋力抬臂想去抓人。 初棠愈发于心不忍,也惊慌失措后退几步:“你起来啊!堂堂七尺男儿,你就被困在爱情里吗?没有爱情你活不了?丢不丢脸!” 他五指拢拢发丝,烦躁不已咬唇,这转变远在意料之外,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在某刻,初棠产生丝逃离的念头。 这一转身,却见门外有道人影迎风而来,那人身后还跟着名太医。 太医路过二人,惶恐行了个礼。 初棠脚步稍稍滞涩,一双眼睛莹白晶亮瞟瞟这位不速之客,却见人倾身戳戳他的脸颊。 他皱眉拍掉这手。 随后那人惯性似的张开臂膀。 初棠也条件反射一般,熟稔圈实程立雪的肩脖跳上去,只是片刻后还是回头,面露忧色道:“张大哥他……” 脸被人轻轻掰回:“有太医。”一语毕,那人便带着他扬长而去。 …… 这噩梦般的夜,张折枝跪倒地上,皎皎月光,凝结成霜,将他冷得彻骨难捱。 阿午厮守余生的人,不再是他。 试问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比曾经拥有,却自作自受痛失,更令人惋惜和痛苦? 记忆恍惚倒退回那夜—— 那夜,他于高楼上,一眼望中人群里的熟悉身影,目睹阿午在夜市以“遗憾”题诗一首。 人人都有遗憾。 那么他的遗憾是什么? 是潇潇雨歇,大好风光迷人眼,他从城里买走一支簪子,满心欢喜回到家,却得知阿午已嫁人。 簪为妻。 奈何簪子没送出。 心悦之人也成他妻。 是那座宫墙,他的阿午纵身跃下,他承受粉身碎骨的痛楚接住了人。 筋脉尽断又如何?他不介意。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彼时的阿午,竟心如死灰至此,落下前已咬舌自尽。 遗憾,可以遗憾到连名字都昭示着结局,正如阿午所言,海棠花已谢,徒留他空折枝。 遗憾,遗憾是—— 我本可以。 …… * 连日来,程立雪都没带他上朝,但倒是据说程立雪又罢免处置了好些官吏。 听着小太监们的私下八卦,初棠已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程立雪是如何的雷厉风行,叱咤朝堂,翻云覆雨。 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初棠单手圈着大黄脖子,正躲在墙角听得热血沸腾。 程管家和苏嬷嬷不知从何处蹿出来。 程管家:“哟!您偷听墙角呢?” 初棠:“……” 他咔嚓一声咬碎嘴里的瓜子壳:“这么会说话,你不要命了吗?” 转瞬间,初棠警惕觑觑这两人:“不会又想让我送药吧?会出人命的!不要乱搞啊!” 苏嬷嬷和蔼笑道:“非也非也。” 程管家递上布料式样:“您瞧瞧心属哪个?” 苏嬷嬷:“这还有各种颜色?” 初棠:“?”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俩又想干啥? 他嘀嘀咕咕,说出声也不自知:“准没好事。” 程管家:“好事!怎么可能不是好事呢!” 苏嬷嬷:“这些都是给小主子准备的。” 程管家:“这个色好,皇子公主都能穿。” “?” 哪来的皇子公主? “皇子公主?” 程管家还以为初棠顾及自己的身份,贴心解释道:“自然!皇上的孩子可不就是皇子公主嘛。” 苏嬷嬷也默契附和:“对对对!皇上的孩子!” 皇上的?孩子? 初棠眸光微滞,他僵直脖子,木讷转头,与大黄对视一眼,大黄也懵怔摇头,如在说“别看我!我还是黄花闺女”! 莫非……是?私生子? 程立雪在宫外有私生子! 而这俩人怕是程立雪的说客,难怪!难怪这臭男人一直不给他封后! 是不是打算用后位作条件,来让他接受那个私生子?果然!臭男人!不是好人! 渣男! 初棠怒火中烧一跺脚就转身。 “欸!您去哪?” “殿下!” “主儿!” 他一溜烟跑走,根本不听身后两人的呼喊。 * 初棠出了宫,直奔十一王爷家。 王府侍从带着他来到片院子。 月色下,初棠远远便瞧见那偌大的荷塘旁,十一正席地而坐,抱着个牌位,似在发呆。 他满腔怒火忽地就停歇片刻,初棠小跑过去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呵,无碍,只是有些感慨,我娘终于得尝所愿,压了我半辈子的石头解决掉,这心,忽地就空落落的。” “是迷茫吗?你没有打算?” “有,再晚些时候吧,倒是你!我说你怎么深夜来访?要是让皇兄——” “别提他!” 初棠抬手打断人:“晦气!” “我在你王府借住几天可以吗?” “借住?” 十一大手一挥豪气不已道:“行,房间随你挑。” 他又招手唤来个人:“这位是府中管事,有什么需求,随意向他提。” 王府管事恭敬行礼:“参见太子妃。” 十一语毕向府外走去。 初棠喝了句:“这么晚,你去哪呀?” 十一扬起手:“酒馆,借酒消愁。” “愁更愁哦。” “呵。” 那背影轻笑举起手臂挥了挥。 初棠认得,这就是他教十一的手势,“再见”的意思。 这几日,程立雪自然也频频来找他,但他回回都避而不见,谎称不在将人打发走。 十一夜里总外出,白日方回来,今日带他去这玩,明日带他去那玩。 两人倒也过得逍遥自在,直至第四日黄昏。 二人在一方石桌对坐闲聊。 十一:“到底怎么了?” 初棠:“狗男人有私生子。” “咳。” 十一呛了呛:“道听途说吧。” “不可能。” “程管家和苏嬷嬷都给他做小孩衣服了,还问我喜好,狗男人这么久不给我名分,这还用说嘛,不就是想用皇后的位份换他私生子进宫?” “不!” “他可能根本就不想给我名分,他要让别人当他皇后,臭男人!渣男!去死!” “你说我陪他吃最……咳。”吃得挺好。 “我陪他穿最……咳咳。”貌似穿得也还行。 “我陪他住最……欸。”住得似乎也不差。 初棠连连噎声,语塞半天,还是恶狠狠咬唇,告状似的控诉着:“总之,他抛弃糟糠!” 十一越听越忍俊不禁。 “笑!” “你还笑!” “我们不是一个阵线的吗?” 十一笑得更是肆无忌惮,他摇摇头饮了口酒,砸下酒壶:“当然!岂有此理!我这就替你去教训他!” “你打得过他吗?” “打不过。” 初棠咬指抽气:“……嘶。” 他信以为真摆手:“那还是算了。” 十一却对这话不以为然。 他怒拍石桌:“焉能算!抛弃糟糠,好他个程世美!我这就进宫让他提头来见你!” 他拿起一旁的佩剑举掌,先发制人道:“欸!不必劝我,我去意已决!” 又煞有其事回头补充句:“等我好消息。” “……” “喂!不是!”也不用铡头这么严重吧? * 见十一风风火火离开王府,初棠也愈发焦躁不安,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这心竟既期盼又抗拒,像极爷爷每天都拭擦的那座古老摆钟的摆锤,左右摇摆个不停。 好烦! 烦死个人! 他甩袖前往王府膳房。 做美食以静心。 初棠随手掏来几个土豆,削皮切片,隔水蒸煮。 趁着蒸土豆的功夫,他又拿碗来调料汁。 碗中放进小米椒、蒜末、葱花、辣椒面、白芝麻,泼下热油,激发香味。 再加一大勺生抽和陈醋,没有蚝油,便只能用一点点高汤代替。 一起搅拌均匀。 他在灶台前坐了一会儿,土豆也熟。 蒸熟的土豆,幻想成程立雪,拿个小棍子狂捶,咚嘟咚嘟捣成土豆泥,再加点玉米淀粉,揉和成像程立雪的狗头一样大的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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