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泊云看着江麓,把他每一个细微之处都看得很清楚。 养病以来,江麓的头发长得有点儿长了,吹干之后,微长的头发就温顺地垂在了耳侧。 商泊云捻着一缕头发,没来由的想起亲爱的商红芍女士。 小时候,他的头发都是商女士给他拿推子剃的,商女士创业范围很广,美发美容一度也在她的技能树上。 商女士一边剃一边嫌弃:“头发硬茬茬的人,脾气也狗倔。” “妈,这是歪理。头发软的人难道就心软?”商泊云立马反驳。 商红芍女士不接受反驳,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当年原来一语成谶,他怀里的人确实有一颗柔软的心脏。 尽管这颗心脏被戳破、勉强自愈,放在水里头浸泡了整整九个年头,依然没有变得冷硬,也永远不会冷硬。 商泊云把垂落到江麓鼻梁的头发拨开,又用指尖很轻地抚过江麓的眼角,认真地说:“胡说八道,你最漂亮。” 在他心里最漂亮,在爱他的人心里最漂亮。 商泊云对此十分理直气壮,就好像这个事情无需任何客观参照,不受任何影响,是他的宇宙里亘古的真理一样。 江麓为这句话怔了几秒,然后有些难为情的笑了起来。 半晌,他亲昵地蹭了下商泊云的脖子,声音轻快:“哎,我知道了。” 江麓又学着商泊云刚刚的动作,用食指和中指略微勾着,拨开了他的额发。 对方淡茶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江麓顺从心意,亲在了他微微翕动的眼皮上。 “晚安,商泊云。” 回应他的是含糊的应声,和一个认真的、绵长的亲吻。 后来江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只记得商泊云的体温很暖和,亲吻很怜惜,雨声越来越小,他的不安也越来越小。 他往商泊云的怀里窝着,被对方抱住,甜点做的城堡将他全部围绕。 然后,雨停了。
第97章 这个晚上江麓没再做梦, 没再梦到那些混乱纠缠了他半生的痛苦。 他睡得很沉,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裹得像个大饺子。 时间是七点。 商泊云已经出去了,房间里就他一个人。 他一瞬间又忍不住心一沉, 但橘子香薰的气味在空气里飘。 落在枕头、被子上, 江麓鼻尖轻嗅,让自己放松了心绪。 他再次强调认知:这不是医院。 商泊云包饺子的技术很扎实, 江麓努力地拱了有半分钟, 才把自己从暖呼呼的被子里放出来。 他一件一件地穿上秋衣、毛衣,又穿上外套。 外套是商泊云的, 尺寸果不其然地大了一圈,高高的领子把下巴都围了起来。 江麓稍微整理了一下, 换上鞋子往外走。 冬天天亮得慢,清晨的民宿很安静,要出行的人都还在房间里安睡。 他踩着木质的楼梯下楼, 看到前台的姐姐正撑着脸昏昏欲睡。 绿色军大衣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小娟, 过会儿就交班,回去睡嗷!” 打瞌睡的小娟头一栽, “咚”的痛清醒了。 “王哥!你别吓人!” 江麓的嘴角轻轻弯起。 民宿的老板, 也就是王哥,爆发出那种十分洗脑的立体环绕大笑。 “哎, 榕里这边就是小笼包最地道,哥从来不诓人!长洲市里那家生意老好的早点店, 师傅就是咱们镇上的老人。” “谢谢王哥。” 江麓顺着声音看过去, 商泊云扬了扬手里的透明塑料袋, 笑得光辉灿烂:“怎么起这么早?我想着还有点时间, 就没叫你。” “就自然醒。” 江麓一夜无梦,也许只睡了六个小时, 五个小时,但是他的精神和情绪前所未有的好。 “起得早多好。把早餐吃了昂,过会儿我开车送你们去疗养院边上。” 王哥自来熟,满口亲切的大碴子,把手里也拎着的小笼包和老鸭汤塞给了小娟。 商泊云身上冒着冷气,榕里古镇被山包着,气温比市区还要低一些。 江麓看到他长垂的眼睫上沾着水珠,就和昨天夜里一样。 两个人坐在大堂的竹木桌子上,开始渐渐有人从客房出来,脚步声在楼梯上不断响起。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早晨。 小笼包里溢出热乎的汤汁,稀稀拉拉地淌了出来。 商泊云这次娴熟很多,他自然地帮江麓把头发再次扎成一个更好看的小揪揪——起码没像昨晚一样炸成朵喇叭花了。 前台打瞌睡的小娟彻底清醒,王哥端着老鸭汤“嚯”了一声。 江麓眨眨眼睛,自然地把脸侧过去:“还有这儿。” 漏了一小缕。 商泊云温暖的指尖在他脸上刮蹭过,把那缕头发也束进了小揪揪里面。 “真乖。”商泊云顺口夸赞。 王哥又“啧”了下,而江麓没觉得不好意思,反倒心脏一直处在奇异的安静之中。 这种安静对于最近的他十分难得。 从昨晚离开医院开始——哪怕早晨醒过来,独自一人在房间里,也没让他再次被恐惧吞没。 他忍不住也捏了下自己的小揪揪,这才继续去吃灌汤小笼包。 早饭没花太长时间。 王哥绕去了后面的车库,商泊云和江麓就在前院的路边等他。 这会儿,天上终于透出一点光了,小镇的路灯一盏一盏在清晨亮着,一直照到了榕谷底下。 “明盛虽然把这个疗养院建在咱们镇子这边,但来的人不多。平时特幽静,环境那更是没话说,好得很。”王哥侃侃而谈,“这地儿实在太贵了!一个月十几万,要老命。你们俩高中生,来这里是——” 隔着后视镜,王哥瞧了瞧这两个人,眼珠子落定在江麓的脸上。 “来看我妈妈。”江麓没回避王哥的好奇心,“她一直在这儿休养。” 王哥了然,他南来北往,见多了人,看得出这个面色苍白的男生反倒从小养尊处优。 他咂摸了一下嘴巴:“在这儿疗养啊……到啰。” 得是多金贵、脆弱,才要一直花费高昂的代价与世隔绝? 王哥没再唠下去,稳稳当当把车靠边停了。 从长洲开车到榕谷要花两个半小时,从榕谷的入口去到疗养院,步行需要二十分钟。 全程不足三个小时,但曾经的江麓,在叶明薇生命最后的几个月的时间,都没能够来到这。 他只被允许出现于她临死前的最后几分钟。 江麓在榕谷的某棵树前站住脚,忽然产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很小的时候在榕谷走丢过一次,好像就是在凄风苦雨里,躲在了这棵树的下面,然后被纪叔打着伞找到。 商泊云隔着几步的距离回过头来:“不走吗?” 江麓很快地上前,握住了热乎乎的狗爪子:“你第一次来,得跟着我走。” 商泊云哼笑了声,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十分温顺地任江麓牵着。 * 护士长没想到江家的小少爷会突然来疗养院。 江盛怀早就交代过,再者,隐隐约约也听说这个小少爷出了什么事。 但江太太对此一无所知,疗养院里的一草一木都不会提及外面发生了什么。 疗养院里永远只有温和美好的事物,比如走廊特地换了新的、颜色暖融的手工地毯,比如疗养院后的小温室里开了不少并不应季的鲜花,比如那只流浪猫已经被养得膘肥体壮,且还自愿嘎了蛋蛋。 江先生只会让江太太看到这些。 “恰好江太太今天醒得很早。”走了几步,护士长又道,“她最近一直和我提起你。” “之前有点忙。”江麓说。 护士长也不清楚江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看他现在的样子,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也没什么不妥。 她放下心来:“你来见江太太,她又要开心很久了。” 电梯到了顶层。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在准备比赛?京市那个钢琴比赛听说规模很大呢,有好多国外的选手也来参加。。” 商泊云很轻地皱眉。 “爆冷。叶明薇之子江麓大赛惨败。天才的儿子不一定也是天才。” “太可惜了。你们知道吗?当年叶明薇为了生下他,身子都坏了,后来几乎再也弹不了钢琴,结果这孩子根本就比不了当年的叶明薇。” “小少爷国内国外拿了那么多奖,怎么京市这场比赛,连完整的曲子都弹不完?江家那么有钱,江盛怀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以前怕不都是明盛拿钱买到的奖吧。” “丢光脸了,第一次有在赛场上这么输掉的专业选手……古人云‘江郎才尽’,诚不欺我哈哈哈。” 江麓记得那些话。 也记得自己在来年的初春输掉了至关重要的比赛。 永远也忘不了,他从赛场狼狈离开,再次禁闭,又被匆匆带到疗养院。 “江麓,进去吧。”久久不想再看到他的爸爸声音冰冷,“她想见你。” 见最后一面。 见他浑浑噩噩,见她油尽灯枯,见不到一句完整的话,就眼睁睁永别,一生负罪。 江麓的眼睫颤了下。 如果生死是无可回转的真理,那他求得宽恕是否毫无意义? 但胸腔之中同时鼓胀着强烈的酸涩,还有海啸一样的渴望。 他不是只为了宽恕才来,不是想要得到一句“不怪你”才来,他只是不想再重蹈那样惨烈的遗憾,无知无觉地失去叶明薇。 地毯的尽头,胡桃木的门扇安静地闭合,他抿起的嘴角很快又恢复了自然放松的弧度。 护士长看了看商泊云,低声提醒:“按照规定,外客是不能见江太太的。” 外客——江盛怀之外的所有人。 而江麓则因为是叶明薇的孩子才成为例外。 “你再等我一会儿。”江麓的手落在了木质的门把手上。 他抬眼看商泊云,漂亮的眼睛水润明亮。 “去吧。多久我都等你。”商泊云说。
第98章 江麓记忆里熟悉的房间。 装修和和光山苑是如出一辙的风格。 噩梦中他失去过的人扶着门框, 向他投来快乐的目光。 “小麓!妈妈好像有一个月没有看到你了。” 江麓走过去,任叶明薇抱住了他。 不是一个月,是九年又三个月。 “抱歉。”江麓说。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呀?好吧, 我本来是有一点难过。”叶明薇笑, “但是一看到你,我就很开心, 那点难过全不作数了。” 这句“抱歉”并不止只为此。 “妈妈, 我很想你。”江麓深吸了一口气,梗涩的喉咙压着声音。 叶明薇抱着他, 摸到了他脑后的小揪揪,新奇地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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