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新同桌,感觉还好吗?之前你说要和江麓做同桌,我还很惊讶。” 叶凝笑的时候,总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和蔼,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备心,觉得这是个莫名慈祥的年轻老师。 ——实际上,早在月考之前,她就考虑过让这两个人做同桌了。 商泊云状似认真地想了想,诚恳道:“不好说。” “啊?”这和叶凝料想的回答不一样。 “好吗”后面不应该接“好的”嘛? 她只好继续微笑:“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我才只和江麓做了一天的同桌。”商泊云慢吞吞道,“他今天没有来。” “哦,原来是这样。”叶凝松了口气,这孩子,说话还怪会吊人胃口的,“他请了病假,今明两天都在家休养。” 还是江家的保姆给她发的消息,说来真是有些怪异,作为江麓的老师兼小姨,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保姆和江盛怀的秘书来关心、了解江麓。 她翻动着手里的册子,上面列的是商泊云和江麓几次考试的分数,两个人的物理和英语,恰好总是反差巨大。 思绪有一瞬游移,江盛怀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江麓的人生,却总让叶凝觉得缺了点什么。 但她只是个占了些许血缘关系的小姨,无从去置喙太多。 口袋里,手机静悄悄地躺着,商泊云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而后问道:“他情况还好吗?” “发烧,不是什么大问题。” 何况,由于叶明薇身体的原因,江家的家庭医生一直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叶凝有些慨然。 “还知道关心同桌,看来确实相处得不错。”她回过神来,打趣道,“到底是你自己特地来说要坐一块儿。” “要放以前,我是不信的。” 商泊云的心放了下来,眼里也带出了几分笑:“我也不信。” “好好保持。”叶凝老怀欣慰,又道,“老师今天叫你来,其实就是和你新同桌的事情有关。”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班上很多同学也都知道。” 商泊云点点头。 高中生说是忙碌,又总能分出时间来八卦,学校的人七拼八凑,大致描述出江麓的出身,陈彻那天说得绘声绘色,和其余人一样,认定他一定会成为钢琴家,高中生活只是过场。 “让你们两个坐在一起,有互相帮助的考虑,你们擅长对方有短板的科目,所以做同桌也很合适。后天开始,他也会留在学校上晚自习。” 叶凝给他看两个人的成绩条,商泊云望过去,他和江麓的名字一上一下的靠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登对。 “但是只有周一和周四。” 附中的高三生一周要上六天晚自习。 叶凝托着脸叹气:“别觉得奇怪,这是我和他家里争取后的结果。” 商泊云于是又不由得想起不久之前,江麓以一种很安静的表情说:“没有什么比钢琴重要。” 他忽而在这刻产生直觉,可以借此更了解江麓一些了。 “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争取?”商泊云问。 哪怕是艺术部的学生,在进入强化阶段之前每天也依然不会落下晚自习。 “他家的情况比较特殊。” 商泊云没错过叶凝眼睛里的怅然。 “我几乎算是看着江麓长大的。他家里对他期待很高,特别是他父亲。”思及江盛怀,好脾性的叶凝蹙眉。 上周,她久违地拨通了叶明薇的号码,向她建议,让江麓在学校上晚自习,起码在一轮复习完成之前。 她的堂姐似乎很诧异,谁都没和她提过这件事情。 没多久,江盛怀的秘书打了电话过来,语气很客气:“少爷的事情并不劳这样费心,若有事,还请和我联系。” “这是江先生的吩咐。” 财富连城的江盛怀,手眼通天的江盛怀,对于他的儿子,也一样像一个冷冰冰的商人。 让他十数年来不得喘息,一心扑在钢琴上,懵懵懂懂地长大。 到现在叶凝都记得,某一年中秋,她回叶家祖宅的时候。 她那会儿刚当上附中的老师没多久,见到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孩就头疼。 偏偏叶家小辈扎堆。 小孩子都吵吵闹闹,嚷嚷着自己最近过得有多开心。 “我们学校秋游这次去了青年公园,走了一天路,老师不让我们去玩那边的游乐园。” “说起秋游,我们学校去的天文馆,之前一直很难预约来着。”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江麓坐在一旁,眼神闪烁。 坐在最外面的小孩蹿得老高:“哼哼,公园和天文馆算什么,我们秋游去了市郊,还在那种了我们专属的菜园——再过几个月就能大丰收。” “哇!” 有菜地的小孩子昂首挺胸,尽情享受艳羡,对于十三四岁的他们来说,能吃上自己种的菜实乃天字第一号得意事。 “江麓江麓,你怎么不说话,你秋游去了哪?” 江麓轻“啊”了声,就有人立刻道:“秋游对江麓来说都弱爆了吧,拜托,他一年出国就要好多回。” “是哦。” 江麓坐在沙发上,神情有几分局促。 小孩子们则很快收回了注意力,又兴致勃勃讨论起别的事。 繁重的作业,讨厌的老师,搞笑的同学,还有即将到来的国庆,又要和家人一起去哪儿。 叶凝悄悄走过去,轻拍了下江麓的肩膀。 十四岁的江麓回过头来,露出温和的笑:“小姨。” 她轻声问道:“怎么不和他们说说你自己呢?” “没有可以说的。”江麓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原来上学会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垂着眼,掩下自己的羡慕。 从那时起,叶凝才开始意识到江麓的不同。 叶家所有人都惋惜天才钢琴家叶明薇的落寞,也都庆幸她还有一个同样天资出众的继承者。 至于细的,没人深究,为了他能有更大的成就,牺牲掉的童年和正常的成长道路算什么。 敛起思绪,叶凝无意透露江叶两家至亲的选择,她只是道:“总之,这些年来,他一直过得很辛苦。” “所以,看到你们能成为朋友,我很开心。今天单独和你说这些,就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叶凝神情认真,“老师希望,你能够和他好好相处,一起学习,互相帮助。虽然高中只有不到一年了,但是我还是想让他尽可能体验得更多一点。” 商泊云静静地听着。 “这只是我作为长辈的一点儿私心。”叶凝的声音诚恳,“别看他什么事情都淡淡的,也没有几个亲近的朋友。归根结底是因为,小麓他一直都是一个人长大的。” 叶凝见商泊云不说话,画报似的鹅蛋脸上不由得露出点失落,她补充道:“作为老师,并没有勉强你的意思。” 上课铃猝不及防地响起,叶凝没等到商泊云的承诺,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 她只好道:“先去上课吧。” 商泊云站起身来。 会议室光线暗淡,映得他的神情也低淡,少年随意挥了挥手。 “我会照顾好小麓的。” 叶凝松了口气,又看到商泊云忽而笑得光辉灿烂:“小姨。” 语气漫不经心,生生让叶凝听出了点揶揄的意味。 她这做长辈容易吗! “那叶老师,我先回去了。” 商泊云拉开了门,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 秋日的阳光总是明亮,他走在走廊上,走得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于是还超过了慢悠悠踱向教室的老张。 叶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后头喊:“手机下节课交我办公室去!” 十七岁的商泊云又拼凑出一点关于“江麓”的碎片,却发觉这块碎片,反倒让满怀期待的他不开心了起来。 五班后排的气氛开始低迷。 准确的说,是商泊云整个人周身的气氛很低迷。 陈彻坐在了他前面,是最先感觉到的,因为实践出真知,而陈彻喜欢以身试法。 “商老板,物理写完了吗?” “自己写。” “商老板,数学压轴那题——” “老张昨天讲了差不多的。” “商老板,就是化学的实验报告,我没……” 陈彻多番骚扰商泊云之后,商泊云终于看向了锅盖刘海。 “再这样,我和许葭禾投诉了。” 薄而锋利的眼睛冷冷淡淡,商泊云不笑的时候,气势总显得凌人。 36°C的嘴原来可以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陈彻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默默转回去了。 所以周四的早晨,江麓踏进教室的时候,陈彻觉得自己终于得救。 “钢琴家,我可想死你了!” 锅盖刘海一个滑铲,闪了过去,又被反应更快的商泊云摁住命运的后脑勺。 江麓眼睁睁看着陈彻被商泊云从地上提起,然后靠墙摆好。 “终于来了。” 商泊云微微俯身,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过了一天才退烧,江麓的脸色仍有些苍白,放在商泊云眼里,怎么看怎么可怜。 “我和叶老师请了两天假。”江麓语气温淡,顺毛撸狗。 “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不开心又是另一回事。 陈彻贴着墙根,发觉商泊云依然没能阴转多云转晴。 他吞了口唾沫,不免向钢琴家投以同情的目光。
第40章 虽然不知道商泊云这两天是哪根筋搭错了, 但看他盛气凌人兴师问罪的样子,就知道钢琴家也要被殃及了。 人又不是真因为你不来,这不是生病了么? 诚然是这么在内心控诉的, 但陈彻还是贴着墙哼哼唧唧溜了。 “让一下?” 江麓余光看到陈彻离去, 十分镇定的开口。 商泊云意味不明地哼了声,回身拉开了椅子。 江麓的。 叶凝的欲言又止和几句请求始终在脑海里盘桓, 记忆里的那些细枝末节串联, 不必和江麓直接求证,商泊云也猜到, 二十六岁的江麓和十七岁的江麓,原来是一脉相承的被“家”困住。 商红芍女士闷了一瓶罗曼尼康帝, 而后接受了商泊云的性向,甚至问他是否追到了喜欢的人。 但江麓的家人呢? 名声赫赫的明盛,知名的豪商, 隐退的钢琴家, 一个看似完美无瑕的家庭却养出一个深受焦虑折磨的江麓。 商泊云发现那道他一直在解的题,附加条件更多了。 他恶狠狠地将狗爪子伸了过去。 “我还以为坐在商老板前面更好抄作业了……”陈彻正和李思维诉苦, 讲台下的许葭禾耳尖微动, 转过脸来:“抄作业?”
104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