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他出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叶凝依然很关注他的学习。 “都还好。”江麓想了想,又道,“物理复习的节奏有些快,还没太适应。” 教物理的赵老师同时也带竞赛,教课节奏快是大家的共识。 江麓的不适应很直白地反馈到分数上,叶凝心下了然。 她没再继续说学习上的事情:“现在每天也还是在练琴吧?” “平常不会练太久,周末的时间长一点。谭老师每个月会来长洲给我上两次课。” “他很看重你。”叶凝笑了笑,温柔地看向江麓,“两者兼顾很辛苦,但不用总是绷得太紧,也不用事事追求完美。文化课的学习,不要怕麻烦我或者其他老师。” “班上有好些物理很好的同学,多和大家交流。” 她当然知道,江麓一直以来把人际交往限定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 高中之前,江麓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学习钢琴,以至于他并没有长期的在学校上过课,也就无从有朝夕相处的友情。 这个学生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以后注定要走上钢琴家的道路。 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比如他的老师谭枳明,比如他的父亲江盛怀,又或许还有叶明薇——她的堂姐,那个曾经同样有天才之名的钢琴家。 叶凝也许是江麓的亲人中为数不多不抱有这个执念的人。 她看着江麓从年幼时就以一种苦行僧般的方式去练习钢琴。 没有童年,没有自己的生活,及至长大,因为母亲的病留在了长洲,才有了机会进入普高,开始认识同龄的朋友。 有不少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厌倦学校,厌倦学习,但叶凝知道,江麓不会,哪怕学校默认高三自动退社,他也依然尽心地去帮助音乐社的那些后辈。 所以她让江麓当了英语课代表,更多的参与班级的事。 对于江麓而言,这三年很难得,以前没有,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有。 “我知道的,叶老师。”江麓并不知道叶凝内里的忧心,却能明白她的关切。 他一顿,又温声说:“谢谢小姨。” 叶凝的神情很柔和。 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叶凝能望见缝隙外一段蓝白的轮廓。 “进来吧。” “叶老师好。” 商泊云奉老张的命,来拿数学试卷。 “什么时候你英语和数学的分数能换一换?”叶凝想起今天批改出来的卷子,语气有些忧愁。 商泊云正色:“那老张该崩溃了。” 江麓眼中露出点笑来,很轻,商泊云看到了。 他不动声色,慢吞吞地点试卷。 “我崩溃就是应该的,对吧?”叶凝摇了摇头,将手头的试卷给了江麓,“先发下去,把选择题的答案写黑板上,让大家对一遍。” 商泊云终于把本就不用数的试卷整理好,他先江麓一步,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下午的阳光照了下来,梧桐高大,走廊上铺满了细碎的叶影。 商泊云刻意放慢了步伐,走廊前头,五班的人在教室外追追打打,陈彻看到了他,远远地挥手。 巴浦洛夫的条件反射已经结束,商泊云望向江麓,忽而开口,声音不是很大。 “江麓同学。” 但很清晰,毕竟他与江麓并肩而行。 “昨天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幼稚鬼在复盘之后,理智终于离开了洼地,回到大脑的制高点。 江麓一怔,没料到商泊云主动提起了这个事。 “以前,我也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商泊云继续颠覆他的认知,“对不起。” 年少的时候,无论看起来如何温和或者随性,都无可避免有颗强烈的自尊心。学校把活动室短缺的矛盾转移到了商泊云与江麓之间,因此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不和的种子。 到后来,人人都知道他们的矛盾,一颗不和的种子可以生长蔓延这么多年,及至相看两厌。 这句“对不起”在成年之后没有说的必要,二十六岁的他们记不清高中的岁月,也无心和对方交谈过往相处的细节。 但时间的箭发生了逆转,商泊云再度回到了九年之前。 想和江麓以正常的方式在一起。 想重新来过。 因此江麓曾经设想过、又很快否认了可能性的握手言和就这么突兀地发生了。 在这个秋天的午后,以一种云淡风轻、毫无预料的方式,从商泊云的口中先说了出来。 江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十七岁的商泊云侧过身来,用一种专注到近乎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他很重视的人。 江麓觉得有些离谱……至于焦虑——没有产生。 商泊云没有令他感知到锋利的那一部分。 但他依然觉得意外:“你是认真的?” 和这个人的不愉快实在太多,江麓无法不谨慎。 江麓的神情太认真,像只谨慎的猫。 “嗯。”商泊云犯下的前科早就忘了个干净,但他的声音又实在太真诚,“活动室的玻璃、数学课的函数,还有其他的事情,确实都是我小气。” 说这话时,他微微低着头。 细碎的阳光映在眼中,五官里的攻击性被柔化,收起獠牙之后,商泊云其实有一副很容易打动人的皮囊。 二十六岁的商泊云会从江麓某些时刻的柔和中窥得他对于自己容貌的喜爱。 譬如他会用手指描摹他的眼尾、嘴唇和虎牙。 所以商泊云知道江麓的眼睛里,自己什么样子时他最不会拒绝。 生意人手段百出,十七岁的江麓被迷惑了,他犹豫了一瞬,声音也软化了下来:“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没事,扯平了。”商泊云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爪子,脸上的笑意更盛,“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好不好?” 他看到江麓点头,说话的语气遂带上了诱哄。 “那么,江麓同学,以后可以请你教我怎么学好英语吗?” “礼尚往来。”商泊云看起来大公无私,“我也可以帮助你学习。” 叶凝的话犹在耳畔,江麓知道商泊云物理成绩很好。 “……可以。”他压下心里的荒谬,确认这并非一个恶作剧。 * 经实践,结论正确。 顺毛撸,徐徐图之,具有极高的可行性。 商泊云心中有一千只商熊猫在摇尾巴。 他微微低头,看着江麓的眉头皱起又松开,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有时低头并不意味着屈辱认输,年少时以为不可逾越的事物,其实可以逾越过去 如果能够早些明白就好了。 那样的话,商泊云也就不会在后来的后来遗憾,自己为何错过了江麓最痛苦的那几年。 但天高云淡,秋日的太阳将两道影子拉着老长,他们确实重新来过了。
第19章 “商老板和钢琴家说什么呢?” 打招呼没得到回应,陈彻撩起锅盖刘海,眯着眼睛打量前头的两个人。 “难道在因为昨天的事情在找江麓的麻烦?” “也是,两个人都打成那样了。别的不说,商老板的记仇程度可差点被H国拿去申遗。” 李思维和陈彻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许葭禾的声音忽而在后面幽幽响起。 “打架?谁上回和我说商泊云打小就有班级荣誉感的?” 李思维和陈彻同时陷入了沉默。几秒钟后,李思维把陈彻扳了过去,义正言辞地出卖了他:“禾姐,是这货。” 陈彻大呼冤枉,被郝豌反手捂住了嘴巴。 “哎呀,你们别乱说啦。”一米九的壮汉拖着锅盖刘海往走廊旁挪了挪,顺便给许葭禾让出道来,“那两个人哪里像在吵架。” 长长的走廊上,散乱着梧桐和人群的隙影,阳光是很明亮温暖的色泽,江麓面露惊讶,似乎是在听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而那个总在钢琴家面前张牙舞爪的商泊云微微倾身,一双熠熠的眼睛里都是分明的笑意。 “谁吵架还笑那么甜嘛。”郝豌总结。 “嗯,经鉴定,关系友好。”许葭禾其实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 都是一个班的,能好好相处就再好不过了—— 她的政绩又添上了光辉的一笔,未来的长洲市青栾区常委秘书小许同志十分欣慰,和郝豌一块儿回教室了。 一旁的陈彻终于挣脱了郝豌的大手,脸都憋得通红,见许葭禾没注意到,顿时觉得有点儿酸,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显得很怨念:“两个大男人,看起来好像在演偶像剧哦。” 李思维:“哈哈,反正没人和你演。” “演什么?” 商泊云一走过来就收到了陈彻幽怨的目光。 陈彻耸了耸鼻头,没打算开江麓的玩笑,只转移了话题:“英语和数学都改出来了?” 商泊云点点头,从江麓手里接过了试卷,语气自然地说:“我等会儿一起发下去。” 陈彻和李思维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商泊云笑着催促道:“叶老师不是还要你去写英语答案吗?” 江麓只好点头,又立刻说了声“谢谢”。 “举手之劳。”商泊云笑得光辉灿烂,又露出了那颗有些尖利的虎牙。 江麓眨了眨眼,没来由想,这个人还真是很爱笑。 硬币有正反两面,人远比硬币复杂。商泊云接二连三的示好都指向一个结果,他们的幼稚战争终于可以握手言和。 江麓眼角微弯,下意识地也露出了一个笑来。 试卷底下,商泊云的手指蜷起又展开。 心中的期待或者占有欲都在生长,还好是秋天,如果春风吹过,大概就要立刻肆虐。 江麓,应该是整个附中公认生得最漂亮的男生。 尽管用“漂亮”评价一个男生,未免让人联想到阴柔之类的形容。 江麓的五官清晰精致,人虽有些瘦,却并不孱弱,本来是一副让人觉得冷清的面孔。 但那双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弱化了冷淡的部分,只让人想去亲近。 所以若干年后,商泊云栽在那杯酒里简直天经地义。 如果不是脑子里还有昨天的“宜徐徐图之”,商泊云心想,他大概就要暴露本性了。 “别看了。”陈彻语气酸溜溜的,“商老板,你真在演偶像剧啊?” 为什么两个男人的对视都莫名其妙可以有偶像剧的弧光? 陈彻在这一刻忽然产生一种痛苦的直觉,商狗和钢琴家之间的氛围甚至比他和许葭禾的多了点梦幻泡泡,难道两个男人可以在一起,而他却追不到许葭禾吗? 痛,太痛了。 商泊云拍了拍锅盖刘海,笑得十分坦然:“对啊。我拿的主角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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