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桂生一向把学风学纪抓得很严,又兼任五班的化学老师,商泊云历来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这是五班的理科尖子。 人很聪明,正常发挥C9没问题,但天性散漫,纪律一般,偏科——英语简直烂得触目惊心。 学校想让他往上再冲一冲,高桂生心里有这号人,自然也就盯得紧了些。 “下次一定?”商泊云说。 高桂生眉一压:“不行!” “知道你家离学校很近。”高桂生说,“赶紧回去,换了校服再过来。今天市教育局正好派人来视察,不穿校服像个什么样子。” 商女士的小超市就在这边,广做四方生意,附中的师生几乎都知道,高桂生还去那买过几箱酸酸乳。 所以商泊云在成为云山科技的CEO之前,很早就有“商老板”的外号了。 校园的钟声在整点准时响起,一旁的保安大爷提醒:“高主任,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所以,跑快点。”高桂生目光悠悠,望向商泊云。 * 趴在门口睡大觉的商熊猫突然被人怒搓狗头,商女士正在货架上点货,只觉得一阵风“嗖”的一下经过,紧接着上楼梯的脚步声咚咚响起。 “校服在阳台晾着。”商女士热心提醒了下自家傻儿子,很快看到跑得一脸通红的商泊云换了校服,从最后几级楼梯上跳了下来。 “悠着点,别给摔着了。” “知道知道。”商泊云窜了出去,趴在门口的哈士奇摇了摇尾巴,目送着来去匆匆的小主人。 老居民区的道路狭长,早点店热气蒸腾,人行道上蹲着卖菜的大爷大妈,商泊云越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记忆里的叔伯哥姐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往前跑,十七岁的太阳落在他身上,然后—— 他迟到了。 “商老板,真够义气啊。”陈彻比商泊云早到了几分钟,依然被掐着点来教室的数学老师抓了个正着。 他正垂头丧气在走廊站着,就瞧见商泊云也被老张提溜了出来。 商泊云哼笑了声,推开了溜溜哒哒贴过来的陈彻。 走廊上空荡荡的,校园里满目金黄,附中种了很多梧桐,一到秋天,就是这样明亮的光景。操场也安静,只有朗朗的书声从某间教室飞到窗外。 商泊云百无聊赖地想,哪怕在梦里,他也是个乖巧的好学生,配合老师处罚,绝不为所欲为。 十七岁的商泊云在做梦的时候,梦里是飞天遁地的自己和爆炸的宇宙,二十六岁的商泊云做梦,梦到的居然是稀松平常的高中时代。 这个梦中充斥着已经远去的日常,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把高中的生活记得这么深刻。 不过—— 他转过身,隔着窗看向正在听课的江麓。 这个角度居高临下,恰好可以看清楚他鼻尖那颗淡色的小痣。 江麓垂着眼睛,跟着老张的思路算题。 他的字写得很漂亮,不是商泊云那种龙飞凤舞到令老师有些头疼的字。 笔杆透明,被骨瓷似的手指攥着,好像比自家小超市的水性笔要贵得多。 商泊云盯着笔帽看牌子——嗯……和家里卖的是一样的。 好吧。是他的手好看,衬得笔也贵了起来。 江麓写字的动作一停。 商泊云的目光如有实质,诡异的落在他身上很久很久了。 他抬手,抽出一本生物书,挡在了窗户上。 商泊云:“……” 好冷淡的老婆。 他轻敲了下窗。 江麓没理,思路被商泊云打断了,他握着笔,重新开始。 窗户又扣扣的响了起来。 江麓把思路续了下去。 扣扣声锲而不舍,老张在讲台上回过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江麓深吸了一口气,将生物书撤掉了。 窗户很快被商泊云推开一个小缝。 商泊云俯身看他,眼睛里攒着笑:“江麓。” 江麓用眼神无声询问他到底要做什么,商泊云看着,便觉察出几分不满的控诉。 可爱。 “这儿算错了。”他说。 陈彻也凑了过来,搭在商泊云肩膀上跟着瞅。 他这死党真的打算“痛改前非”了?平时和钢琴家各看各不顺眼,今天倒做起热心同学了。 不过这道题,钢琴家的思路好像没有错吧? 商泊云看着江麓略显犹疑的模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也压着细小的困惑。 真好骗。 商泊云忽而想起上个梦里的雄心壮志,他探手,抽出了那张草稿纸。 “给支笔,江麓。” 江麓一怔,后知后觉商泊云没有和以前一样调侃似的叫他“钢琴家”。 咬着清晰的尾音,仿佛这样喊过他很多次。 笔也到了商泊云手中,他把题目扫了一遍,状似思索,续着江麓的解题步骤,又加了一道函数,然后从窗缝里递给了江麓。 陈彻眼看着他写了一个全然无关的函数,在心里直嘀咕,果然是错觉,依然是蔫儿坏的商老板,明晃晃欺骗钢琴家呢。 “你漏了一个条件,要先用这个函数求值,再代进第二问里面去。”商泊云语带诱哄,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麓。 江麓还没来得及接过草稿纸,老张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 “商泊云,搁那干嘛呢?”粉笔头准确无误地飞越大半个教室,在商泊云的爪子上留下一道白痕,“不好好罚站还干扰其他同学。” 陈彻在窗户外举手,笑嘻嘻道:“老张,您误会了,商泊云在教江麓做题。” 班上的同学齐刷刷把头转了过来,谁不知道这两人关系不合啊? 就连老张都有所耳闻。 他快步走了过来,陈彻见风使舵,立刻夺过草稿纸,恭恭敬敬呈给了老张。 老张一眼就认出了商泊云的字迹,看到那道函数,他面皮一抖,冷笑了声:“来,请咱们数学课代表去讲台上,按着这个思路把题给解出来。” 陈彻很不厚道地啪啪鼓掌,被老张勒令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叫将功补过。站了大半节课,我腿都酸了。” 一旁的郝豌掐了他一把:“明明是不怀好心。” 江麓抬头,看向站在黑板前的高大少年,终于意识到又是一个恶作剧。 总是这样。 江麓心想,总是用这样无所谓的、漫不经心的态度,带着挑衅或者调侃,让他无从去回应。 “写啊。”老张看着商泊云。 商泊云偏过头来:“真要啊?” 老张鼻孔里喷出个“嗯”,摆明了要公开处刑。 众目睽睽,商·数学年级第一·狗子在第二问下写了一道有些陌生的公式。 “这个是怎么得出来的?” “r=a(1-sinθ)……前面没有要用的啊。” 商泊云面不改色,把这道函数的曲线图画了出来。 一个心形曲线在黑板上明晃晃的挂着。 老张横眉冷对:“请教一下咱们数学课代表,这和这道题有关系吗?” 商泊云答得很真诚:“没有。” “个小年轻,心思挺多,别以为我不清楚。”老张扫视着教室里这堆憋笑起哄的兔崽子,“早二十年前,这招我们就用过了。笛卡尔的心形函数嘛,没想到你们也一堆人不知道。” “老张,你二十年前也用这个和喜欢的人表白啊?”商泊云语气随意。 附中学风自由,学生和老师关系大多融洽,老张也不介意被八卦。 江麓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笔,听得老张慢悠悠说—— “是啊。” 讲台上,眉目舒朗的少年目光直白,望向他十七岁的死对头。 俊秀而疏离的钢琴家有些生硬地挪开了脸,却没让商狗子错过满耳朵的通红。 商泊云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眼,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轻盈且快——他怎么不知道,十七岁的江麓这么容易害羞啊?!
第14章 几个小时之前,商泊云才和二十六岁的江麓分开。 二十六岁的江麓像一只性情不定的猫。 疏远时冷淡,亲昵时热烈,可疏远与亲昵没有可以琢磨的规律,江麓的秘密太多,所以每一次情绪的变化也似恩赐,偶尔伸出爪子挠几下,商泊云反倒还想亲一亲那只不留情面的手。 假若商熊猫知道自家主人实际上是深藏不露的猫猫教教徒,一定会失魂落魄地咬一口他的屁股。 十七岁的江麓同样沉静,同样疏淡,却又还没经历后来那些无可言说的故事,他的喜怒会形于色,商泊云可以从头、重新探究两个人的开始。 这个梦境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商泊云暂且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再度狗血沸腾了起来。 “行了。”老张拍拍手,止住了教室里的哄笑声,“课代表,把题给我好好解出来,座位和走廊只能选一个。” 商泊云转过身去,余光瞥见江麓终于又把脸转了过来。 耳朵好像没那么红了。 * 黑板上,老张板书着一道组合函数的题。到了高三,教材上的知识点早就结束,开学就是第一轮复习。 商泊云看着求实数a取值范围的第二小问,脑子里居然就不自觉浮现出多年以前学过的知识。 实际上他属于一程有一程目标的人,鲜少回头看。 比如七岁专注让自家狗子成为小区狗狗帮老大,九岁专注通关电玩室的所有游戏,十七岁专注数学物理和化学,二十六岁就专注他的公司——和江麓。 但看到这道题后,商泊云的思路没有犹豫太久。 高强度的训练会让人形成本能,离开学校太多年,这些知识原来并没有被遗忘。 老张见他握着粉笔的手还没动,在一旁冷笑:“只记得画爱心了啊?” “老张,你打断我思路了。” 商泊云语气从容,很快就写了起来。 老张在一旁盯着,神情渐渐满意,这小子,就是得多盯着,不然又万事不上心,看着就让人上火。 商泊云很快就算出了结果。教室里有的人望黑板,有的人对答案。江麓看着商泊云最后写出来的取值范围,确认这道题和他之前说的那个曲线毫无关系。 又被戏弄了。 ……是真的很讨厌自己吧。 草稿纸上还留着死对头龙飞凤舞的字迹。 针锋相对其实是一件会让人逐渐困倦的事情。 尽管在某种焦虑的社会氛围下,人从一出生就开始了竞争。 比谁先学会说话与走路,比谁在幼儿园得到更多小红花,正式迈入校园,开始长达十几年对于分数的较量,毕业之后,新的竞争立马就接上,人生路上好像对手无穷无尽,待到死了,还要比谁葬礼的唢呐吹得更响。 江麓无可避免的也加入了竞争——他要和过去的自己比较,要和比赛时的对手比较。天分出众,十年如一日的奋勉,又背负太重的期待,江麓做得很好,没有人不会为那些荣誉投来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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