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襄阳公主又重新快活起来:“前朝丞相的坟在他家乡,如今京师外三四十里地的坟墓,是当时百姓自发为他立的衣冠冢,附近还有一座小庙。你要出城,我们就去雇个驴车,走路太累了。” 许烟杪挑起了一个大拇指。 * 前朝丞相是个为民着想的好丞相,哪怕是新朝开国三十多年后了,他的衣冠冢前,还有未燃尽的香火。 许烟杪放下装祭品的食盒,从里面依次拿出烙饼、绿豆粥、红豆粥、韭菜盒子、饺子,还有一碗清汤面。 这些都是老皇帝特意交代的,他还交代着让许烟杪在人家坟前说几句话。 许烟杪拜了拜后,嘴巴张了三四次,硬是不太能说得出来。 襄阳公主做了一个手势:“我去其他地方转转。” 等人走了以后,许烟杪又做了好几次心里建设,才念出来在心里回转千百遍的话。 “王丞相,我家陛下特意派我来向你带几句话。” “他说——” “这些饼啊粥啊饺子啊,都是很便宜的食物,但凡他当年能时常吃上,而不是沦落到街头当乞丐,后来也不会去加入起义军。” “这碗清汤面,只需要三文钱。” “当年周末时,光是面粉便要一斤三百文,更别说做成清汤面后的价钱了。”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怕你不信,特意带上这些普通吃食,清汤面也不用穷苦百姓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碗,只需稍稍勤快一些,三天两头去吃上一碗也使得。” “怎样,汝当初诈降欲灭我,悔否?” * 风雨交加的夜晚,黄脸汉子一头撞进家门。 他连殿试都没等,便失魂落魄归了家。瘦如小鸡的妹妹站在小板凳上,通过窗户给牲口添草,回头一看到他,就惊喜地喊:“哥!” 黄脸汉子第一句话却是:“快帮俺脱掉鞋子!” 小妹急忙跑过去,用尽吃奶的力气,整个人压上去又身体后倾,使劲往外拔,像极了长江边拉纤的纤夫。“啵”地一声,把黄脸汉子脚上的那双鞋拔下来。 “嘶——”黄脸汉子倒抽一口气。 怪不得他要让小妹脱鞋,那鞋里满是斑驳血迹,脚底板子都有些血肉模糊了,但在脱鞋之前,他走路时,双脚已是麻木地没了痛觉。 “为了省点钱,走了三四百里回的家。俺肉粗,不碍事。” 黄脸汉子刚解释完,落榜的悲戚之意又卷土重来,几乎要淹没他的心脏。竟是忍不住嚎啕出声:“小妹!娘!俺没考上!” 屋里有了被褥掀开的响动,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过一会儿他娘急急忙忙出来,坐到他身边,蒲扇那样的大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儿,没事儿,没考上俺们再考,你不是说三年后还有吗?” 黄脸汉子闻到了一股子尿臊味,仔细辨认才发现是屋里传出来的,还有经年的墙角被泼了液体后散发的霉味。再看到他娘的裤脚有些许水迹,又只着袜不穿鞋,便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娘方才在下床,床脚放着痰盂,恐怕是将之踢翻了。 那个男人看到屋里脏了,肯定会借此打他娘。以前可能还会顾及一下,但他现在落榜,当不成官老爷了。 “娘你快走!”黄脸汉子心急如焚:“你带着小妹快走!” “走?怎么突然说到要走了?” 看他娘还没反应过来,黄脸汉子更急了:“那个人会打你的。” 他娘没走,听了这话也没和往常那样坐在桌边哭天抹泪。反而是脸上微带笑容。 就连小妹也是笑嘻嘻的,似乎半点都不怕了。 黄脸汉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十分茫然。不知道娘和小妹怎么是这个态度。 随后就听到小妹高高兴兴地说:“哥!爹他被打死啦!” 黄脸汉子瞪大了眼睛:“什么!” 小妹嘿嘿一笑:“爹被打死后,那天吃饭,娘还给俺加了个卤蛋!” “死得好!”黄脸汉子笑了:“应该加两个卤蛋,哥的那个也给你吃。” 又担忧:“他怎么会被打死?难道是惹了什么事?” 他爹死了最好,但不会影响到他、他娘和小妹吧? 他娘也开口了,脸上仍带着笑:“娘才知道,原来赌钱是犯法的,会被抓去打一百棍子。你爹他年纪大,被直接打死了。” “什么?这原来是犯法的么!”黄脸汉子惊讶之中还带着一丝惊喜。 他能把书念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能知道这些律法。 小妹用她那清脆银铃般的声音,说得十分开心:“那天闯进来好几位官老爷,把爹抓了就走,可把俺和娘吓坏了。俺趴在那个窗前,看他们扒了爹的裤子就打。娘用打水辘轳打了井水,递给那些官爷,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还拿了十几枚铜板——那钱本来还是爹要拿去买杏花村汾酒的。不过官爷没收那些钱,还递给俺一颗糖咧。” 听到这里,黄脸汉子已觉不对。 他猜到过来打人的应该是衙门里的衙役了,但衙役怎么可能不拿钱? 除非是……他们不敢拿。 黄脸汉子连忙问:“除了给糖之外,他们还说了什么吗?” “唔……好像是说,哥你本事真大,还能认识京里的老爷,人家派了人快马过来,专门和县令老爷说了爹他赌钱的事情,让县令老爷……” 接下来的话语调都有些怪怪的,明显是小妹在学着人家说话:“秉公执法。” “京里的……” 黄脸汉子一头雾水:“可俺不认识什么……” 他娘看他似乎想不起来,也困惑了:“不是你认识的人吗?他还让官爷给了俺钱,说是能和离就和离,不能和离就赶紧趁着孩他爹伤筋动骨躺床上动不了时,带二丫头去找你。俺还以为这钱是你向他借的。” “对了。官爷还说,京里那位官老爷,姓许。” “许——” 黄脸汉子猛地扭头看向京师方向。 这个姓不常见,而又是这个姓,又是好心的人,就更难以让人认错了。 “是他……” 是那个在他迟到后,还心软放他进考场的考官。他记得这人叫…… “许……烟……杪……” “许……瑶……海……” “咚——” 沉重地一声响,黄脸汉子向着京师方向跪下,好似有无数的感激注入心头。 “谢谢……真的谢谢……” *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许烟杪祭拜完前朝丞相,去找襄阳公主的同时,简略追踪一下黄脸汉子家的事情,发现自己去信的衙门没有敷衍了事,真的把那赌鬼按法律抓起来后,才松一口气。 他看得太笼统,根本没发现那个家暴且想要典卖女儿的赌鬼,直接被当地县令为了讨好他这个上官,暗示衙役直接打死了。 “许瑶海——” 襄阳公主在喊他。 许烟杪抬头,挥手:“这里!” 襄阳公主笑了一下,抱着刚采摘的一大簇油菜花奔跑过来。 少女气色红润,着简便行走的青色男装,奔跑时美而有力,两只晶莹闪亮的眸子笑起来,像是两泓秋水在日光下粼粼而亮。 看得不远处似乎是来踏青的书生心头砰跳,连哪天让亲戚带着份子来吃喜酒都考虑好了。 这就显得许烟杪的存在,在他眼里十分刺眼了。 书生旁边的小书童瞧了瞧自家大郎君的神色,眼睛一亮。 大郎多年来未有心仪之人,主母忧虑多年,不论男的女的都试过了,也不见效,原来是眼光如此之高。 “大郎,可要去问问是谁家女郎,请媒人上门提亲?” 那书生临到头了,又犯那绵善性子,直瞅着许烟杪不说话。 小书童一瞧就知道他家大郎君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君子不夺人所好。可依他看,只要没真成亲,就能横插一脚夺过来。 便扬起嘴角,叽叽喳喳:“大郎,那位郎君长得也很好看,说不得是人家女郎的兄长呢。再不去问,恐怕就走远了。” 但对兄长会连字带姓直呼吗? 书生摇了摇头:“走吧。” 在书童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会儿?!】 【林骘对高襄一见钟情了?】 【林骘是谁……啊???那个三甲八十五的大哥,老皇帝很看好的那个?】 襄阳公主顿时惊恐地看向许烟杪。 等会,这个林什么是怎么突然跳出来的?! 【嘶——这可不能让老皇帝知道,否则在老皇帝看来,郎有情,别管妾有没有意,肯定会对他闺女好,到时候直接一个圣旨赐婚……】 哎呀!这还用你说! 襄阳公主急得直接一个催促:“许烟杪,你说我爹催我成亲这事,怎么办才好!” ——急得都忘了喊字了。 还好许烟杪对这事不敏感。 许烟杪:“其实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襄阳公主:“什么办法!” 许烟杪生怕周围有锦衣卫,压低嗓子:“虽然你爹他有些固执,但也确实是想为你好。” 【就是直男癌了一点。】 周围的锦衣卫简直恨不得捂上耳朵。 什么时候许郎腹诽陛下,他们可以不用在旁边听啊! 襄阳公主用力点头。 没错,她爹就是这样。 许烟杪:“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反向思维,如果你爹觉得你不论怎么嫁,日子都不会过得好,他难道还真的会把你推进火坑?” 襄阳公主猛点头:“那要怎么……”顿了顿,别扭地学着许烟杪说话:“反向思维?” 同时心里嘀咕:这用词真奇怪,也不知道是天上的词,还是从哪个部落里学来的土话。 许烟杪咳嗽一声。 【对不住了,陛下,虽然你之前还送了我一辆车,但是为了好兄弟,我还是得两肋插刀!】 “你这样……” 襄阳公主越听,面色越发古怪,却又隐约有点跃跃欲试。 * 老皇帝在御花园里晒太阳。 心情很好,还跟大太监感慨:“人老喽,以前哪里有心情躺一下午,骨头都躺软了。” 大太监年岁也不小了,坐在老皇帝特赐的方凳上,笑着说:“皇爷哪儿老了,还是膀大腰圆的,走出去,旁人都在心里想,这是打哪儿来的彪形大汉,看着才四五十,要去码头扛包,老天爷,这一天下来,能挣多少钱!” 老皇帝哈哈一笑。 他确实是纯武将的身段,那宽肩膀、粗膀子、壮大腿,外人看着就不敢招惹。 “但我真的老啦,六七十岁的人了,以往哪里怕换季,现在还得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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