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杪特别头疼,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能举荐谁。 ——他平时也没特意关注过这个啊。 几乎把头挠破了才斟酌着推了一个名字上去,随后就偷偷观察起别人。 一看,心里一咯噔。 好像……大家都很成竹在胸的样子? * 旁边香炉里的香慢慢燃尽,好几沓纸条递到老皇帝手中,老皇帝初始还低头看了一会儿,很快,他就交给宦官念出来,方便他听,也方便大臣们听。 “臣举荐国子监博士翟商,其读书劳累后,于市中购买炊饼,边食边行,身为博士,却能放下身段,与民同乐,如此质朴亲民,可为好官。” 许烟杪眼睛到处找人。 连沆低声:“坐在阳武侯后头一位的,就是翟博士。” 许烟杪认得阳武侯,他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人,然后就表情微妙起来:“我怎么感觉那博士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连沆举起手,拳头掩在嘴边轻咳了一声:“许郎是不是觉得这样真的是与民同乐?” 许烟杪愣住:“啊?不是吗?” “对于官员而言,如此反而有失体统,若无人看到,或者看到之人不计较还好,倘若被看到了,别人拿此事来弹劾,说不得会被直接外放出京。现在就是有人拿举荐当弹劾用。” 这就跟那个“五天一次的同房之礼”差不多,没有遇到想搞你的人时,怎么都好说,一旦碰上,就完蛋了。 ——当然,人治社会,具体还要看皇帝怎么想。 许郎瞳孔地震。 【完了完了!我不止一次这么做!我不仅边走边吃饼,我还吃丸子、嗑瓜子、啃鸭爪、开板栗……路上有什么小吃,我就吃什么!】 【怎么办,有没有被人看到啊。】 御史们:“……” 好大一条鱼。 但是…… 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只不能动。还是去揪别人的错处吧。 翟商幽怨地看一眼许烟杪。虽然知道许郎不是故意的,而且人家身上有神器,自己比不了,但事到临头,还是好嫉妒啊,可恶。 老皇帝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翟商是谁。发现想不起来才淡淡地说:“翟商举止不雅,流外。” 如果想的起来,或者有好感,或者有用处,这事就轻轻放过。 官场就是如此现实的地方。 ——换而言之,没有人能说这不是举荐,如果皇帝真的觉得你这个行为是质朴亲民,那你就能高升。如果不能,那就是皇帝不想要你。 到此刻,翟商心态已经放得很平和了,站起来,俯身一拜:“谢陛下恩典,臣心有愧,辜负陛下期望,此后难见天颜,唯望陛下长久安康。” 宦官又开始去念第二份匿名举荐:“臣举荐红阳侯之弟,窦丞相门生,无官之儒生——赵立,其有雄才大略,可建万世之安。” 这连许烟杪都听出不对劲了。 以老皇帝的性格,又是“红阳侯之弟”,又是“窦丞相门生”,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的举荐。 窦丞相视线环视一圈,微微冷笑。 也不知道是被哪个政敌盯上了。 他压根没打算举荐自己那门生,而是想让他去参加射策甲科,以才华取胜,这样才会被陛下重用。 但现在…… 窦丞相和红阳侯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 老皇帝将这些暗潮汹涌收进眼底,不动声色,既没有说召此人来殿前奏对,但也没有说彻底不用,只是示意宦官继续。 接下来那些举荐,有的是真的举荐,也有的心怀鬼胎,直让许烟杪看得眼花缭乱,心里直呼过瘾。 官场很可怕,但官场的热闹也是真的多。 比如说遥远的某处封地。 帝第三子——封号为“福”的王爷抚摸着自己臂上、腰上用来消暑的大白蛇,感受着湿滑的触感,面上笑容可掬:“济北王谋反了?” 带来情报的侍卫补充:“已经谋反结束,被抓了。” 福王顿住。 侍卫受到主子的眼神暗示,更加体贴地补充:“从开始谋反到被抓,听说才两个时辰。” 随后又细说了其谋反的手段。 福王:“……” 抚摸着心肝宝贝冰凉的皮肤,福王骂了一句:“又蠢又废物,是怎么有胆子谋反的。” 看了一眼侍卫,道:“你先下去——不,你去请刘长史过来。” “是。” 等侍卫退了下去,福王躬下身去,捧起人工引来的一汩清泉,泉水清澈冷冽,大白蛇噗通下水,摇摆着尾巴,溅起的水柱泼了福王一脸一身。 福王用袖子擦拭着满脸湿哒,水束从头发上条条往下流。 “大哥。”他笑道,好像才发觉一件新奇的事情:“原来,你是可以死的。” 你死了,非嫡子才有机会。 ——凡皇后所生,只有长子才能称为嫡子,其余男儿,不论母为皇后还是母为后妃,礼法上都应该称为庶子。 而福王,看称号就知道不是皇后生的。对于老皇帝而言,皇后的儿子当然要极为尊贵的封号,如秦、汉、唐,乃古之国名。至于非皇后所生,用“福”、“惠”、“瑞”这些封号,吉利就够了。 他之前虽然有过一些小心思,却从没想过夺嫡。对他来说,大哥的位置抢不走,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济北王打破了那障目一叶—— 太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变不了,但,太子可以死。 刘长史赶过来时,福王已经用帕子擦去脸上泉水的痕迹。蛇宠在水中嬉戏,他就坐在岸边,对着刘长史下令:“长史,你偷偷前往京师,寻找一个名为许烟杪的侍中,他今年应当才十九。” 刘长史试探道:“确定是十九?” 福王知道他在想什么:“许侍中确实英雄出少年。” 刘长史简直难以控制脸上那股子惊意。 片刻后,才问:“大王要我寻他作甚?” 福王笑了笑:“他刚当上侍中,无甚底蕴,你去寻个自视甚高的士子,挑拨其去踩着这位少年英才往上爬,激起危机,让他认为自己根基不稳,随时有可能跌下来。随后,你再去假装维护他,一定要将其拉拢过来——其他侍中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不见兔子不撒鹰,唯有这许烟杪,十分年轻。” 年轻,代表着青涩和好骗。 想了想,福王又道:“你去库房支黄金千两。他才升侍中,恐怕身上无甚钱财享乐,你就用这些钱,带他好好领会花花世界。” 如此,才能让他成为皇帝身边的耳目。 刘长史拱手道:“唯。” * 到了京师,刘长史的眉头依旧皱着。 自视甚高的士子……挑拨其去针对一名侍中,还是一名明显前途无量,颇得圣心的侍中…… 能找谁呢? 这偌大京师,有谁是蠢货吗? …… 刘长史找蠢货……啊不,找合适的人选找了足足七天,才让他找到了一个。 当几个青年学子抱怨着走过他身边:“赵兄好生无辜,若非那次举荐,你如今都能参加射策了!” 那赵兄也不忸怩,杀气腾腾地说:“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断人前途,宛如杀父之仇! 本来已经走远的刘长史突兀停住脚步。 * “咚咚咚——” 许烟杪听到敲门声,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还乱糟糟的。 “谁啊……好好一个假期,大早上来敲门!我能不能装不在家啊……” 嘟囔了两句,还是得爬起来,去门前喊一句:“稍等!” 然后迅速洗漱换外出的衣服去开门:“请问哪位?” 毕竟有官身在,万一是老皇帝或者哪个上级找呢。 对面十分礼貌地递上请帖:“许郎,下一个休沐,我家郎主将于城郊桃园置春日宴,诚邀许郎一晤。” 许烟杪:“你家郎主是……” “乃红阳侯从弟,赵氏,名立。” 【可是……我和这红阳侯的弟弟,好像没什么交情?】 但许烟杪还是本着不得罪人的想法,迟疑地说:“好。倘若无甚要事,我便去赴约。” 对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许烟杪等人走后,盯着门口沉思良久,翻出工具箱,对着门口叮叮当当敲了半天,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关门回去睡觉。 住他隔壁的左军都督佥事好奇地跑过来,就看到门上多了一个牌子。 ‘此间主人嗜睡,上午无要事勿扰。’ 为了防止牌子被人摘走,还是用钉子定在上面的。 作者有话说: 举贤良,黜不肖,使野无遗才,朝无素餐 ——《魏书》 * 茶水: 茶水泛白,说明采茶时选的都是肥嫩的叶子。如果水色泛青,说明蒸的火候不够;泛灰,说明蒸的火候过了;泛黄,说明采制不及时,茶叶已经老了;如果泛红,说明在茶饼干燥过程中烘焙过度了。 ——《假装生活在宋朝》 * 不能边走边吃蒸饼: 周张衡,令史出身,位至四品,加一阶,合入三品,已团甲。因退朝,路旁见蒸饼新熟,遂市其一,马上食之,被御史弹奏。则天降敕:“流外出身,不许入三品。”遂落甲。 ——《朝野佥载》 (所以,如果穿越了,当官了,千万不要边走边吃东西) * 「射策」为汉代考试取士的方式之一;是由主试者预先将多道考题写于竹简上,依难易分为甲乙两科,题目覆盖不让应试者看到,由受试者任选一策作答,然后依其所选科别,评审作答内容,以决定成绩高下。 * 明朝有宗室请求过射策,可惜被拒了: 枣阳王祐楒,宪王曾孙也,材武善文章,博涉星历医卜之书。嘉靖初上书,请考兴献帝。世宗以其议发自宗人,足厌服群心,褒之。更请除宗人禄,使以四民业自为生,贤者用射策应科第。 ——《明史》 * 用蛇来消暑: 淮安周木斋先生,名寅,善书嗜饮,疏狂不羁。性最喜豢蛇,床笫藩溷中,无不蜿蜒拳曲,相处为常。夏日,先生怯暖,两臂所盘者蛇,腰际所围者蛇,赤足插瓮中者亦蛇也。否则肤燥欲裂,襟烦若烧,寝食不安矣。 ——《夜雨秋灯录》 * 关于嫡庶: 十七年三月。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上表。言皇太子及諸王。陛下處置。未為得所。太子國之本也。伏願深思遠慮。以安天下之情。上曰。我識卿意。我兒雖患腳。猶是長嫡。豈可舍嫡立庶乎。 ——《唐会要》 (翻译:有大臣请求李世民三思太子的事,因为李承乾不良于行,李世民就直说:哪怕太子腿脚不便,他也还是太子,我认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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