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云镇足有千里。 修仙界和凡间以碧海桃花洲为界,凡间灵气稀薄,墨寻得尽快提升修为,就得跨过碧海桃花洲,回到修仙界。 “半个月。” “这么远,”顾随之感叹,“我以前都没来过这边,只听说这边的人特别弱,灵气稀薄到接近没有,没想到地倒是大。” “嗯。”墨寻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还在怕呢?” “嗯……”墨寻嗯到一半,声音突然消失,瞳孔颤了一下。 “之前让你把身体借给我的时候,你不是害怕吗?”顾随之含笑道,“难道不是怕我趁机夺舍?” 墨寻沉默片刻:“没有。” 顾随之把他当时的僵硬看得一清二楚,体贴地没有戳破。 “你放心好了,我要是真想夺舍你,就算你不同意把身体给我,我也能夺舍。” “……” “而且你也不用不好意思,”顾随之体贴起来没完,顺带开解他,“你这种体质,这种命格,还身负大气运,十个死鬼看了,十一个都想夺舍你,你多疑点也没错,你要是不怀疑我,我就要怀疑你脑子有问题了。” “……”墨寻无奈,“前辈,我确实没有。” 他顿了顿,解释:“我的命算是您救回来的,您要是想要回去,我绝对没有二话,我并非贪生怕死的人,只是大仇未报,有些不甘心……” “哦?这样啊……那你怎么不担心我抢了你的身体,你没办法报仇了呢?” 墨寻拨动火苗的木棍停住,唇瓣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秀丽眉尖蹙起,似乎很是为难。 顾随之:“?” 顾随之:“你沉默什么?这是什么很说不出口的话吗?” 顾随之:“难道你是也喜欢上我了,所以宁可放弃报仇也要……” “我只是觉得,”墨寻道,“您……不是个能咽下气的性子,李终程这样的您都忍不住,想要替我出头,墨知晏……” 就更忍无可忍了是吧? 顾随之无语:“所以你觉得,他们已经把我得罪透了,就算我夺舍了你,将来修为恢复,一定会忍不住把他们劈了,也算是帮你报仇了,是吧?” 墨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和顾随之说不上熟,知道些他的性格,但也不多。 唯一算得上消息的,只有“魔主”这两个字。 可他在修仙界这么多年,听说过魔域,听说过魔尊,听说过无数有名有姓的魔修,唯独没听说过这么个称号。 但是,能跟“魔”这个字沾上关系的,大多不是良善之辈。 墨知晏落到顾随之手里,很可能比落到他手里要惨,他只想报仇,至于具体是谁做到的,他并不介意。 不过…… 想到之后发生的事,墨寻阖下眼。 顾随之教训了李终程一通,也只是口头教训,就把身体交还给了他。 甚至……在离开之前,顾随之还把那颗玲珑草留给了李终程。 这样的举动,完全推翻了墨寻之前对顾随之性格的猜测。 这位前辈,顶着魔主的称呼,竟然是个难得善心的人。 或许魔主是这把剑前前任主人的称呼也说不定。 “前辈,我……”墨寻犹豫了下。 顾随之捕捉到了他的想法,忍笑:“真高兴我在你心里这么品德高尚,你先说,说完了我跟你说件事,但愿你听完了还这么觉得。” 墨寻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我想……换个名字。” 顾随之没想到他想说的是这个,“怎么突然想到要改名?” “我的姓来自于我亲生父亲,”墨寻望着面前的火堆,“名来自养父,他希望我将来能寻找到我真正的家人,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不只是名,他曾经还有个字。 李终程在学堂开了些眼界,养父听李终程说起富贵人家的少爷二十及冠会取字一事,想到他原本的身份,提前给他取好的。 只是没机会告诉他。 还是墨寻半夜路过时听到他和养母念叨,才得知这件事。 名寻,字归途。 朴素而直接的期盼。 他们不懂什么典故,不通诗词,只用这样的名字来表达他们的愿望。 如果没有墨知穿越而来,把一切都打乱…… 可惜没有如果,现在一切都变了。 回去不去了。 李终程日日夜夜的提醒还是起了作用,墨寻无法把李家当做家,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人要是得不到某种东西,大概就会越发渴望。 他想要一个家。 再不堪的家也是家。 这个名字也曾寄托了他的愿望,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找什么家人了。 “不只是名,姓也是,”墨寻道,“我想改一个姓,跟……” “跟我姓?” 墨寻:“……我母亲姓。” 顾随之兴致缺缺:“什么嘛,二婚都轮不上我?” 墨寻:“……” 什么叫二婚?他连道侣都没想过,不就是改个姓……算了。 不想了。 他让自己不要受顾随之干扰,“至于名,”他抿了下唇,“如果前辈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顾随之高高兴兴接道,“给你取名是吧,我可以!” 墨寻静默以待。 夜风把火苗吹歪,一阵温暖扑面而来,驱散了夜晚的寒冷,半边冷白面颊被火光映成温暖的橘红色。 火不像水,可以映出一个人的面容,面前也没有任何反光的物质。 顾随之看不到墨寻的脸,但他死之前已经是半步飞升的修为,之前那一眼,足够他把墨寻的面部细节全部记在脑子里。 人间和修仙界并没有严格的禁令禁止通行,不少在凡间畅销的话本也会流入修仙界。 他脑海里闪过诸如: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之类的诗句,又觉得不太妥当。 墨寻长的好看是客观事实,只是夸他好看,怎么能表达他炽热的爱意和真诚的心呢? 顾随之郑重思索半晌,缓缓道:“我看,不如就叫……” 墨寻把长剑搁在膝盖上,安静听着。 “顾随之的心肝宝贝。” “……” 墨寻道:“前辈。” 顾随之挠头,“那我也不会取名啊,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个孤儿,我的名字还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姓也是她给的,这么多年过来了,哪知道还要给别人取名字?” 那你刚才答应的那么快? 墨寻忍住了差点出口的话,缓缓呼出口气,“那我就自己……” 顾随之立刻:“或者你也可以照着我的名字格式取嘛,让我想想,顾随之的心肝宝贝简写成两个字应该怎么说。” “我……” “慕之。”顾随之脑子转极快,绝不给他反悔自己取名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墨寻一时间竟然有点欣慰这两个字听起来好歹像个人的名字。 “林慕之?” 顾随之一击掌,得意道:“看,多好听的名字,我简直是个天才,第一次取名,无师自通,就取的这么……等等,你母亲姓林?哪个林?” 墨寻:“双木林。” 不知为何,顾随之突然安静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顾随之才含糊道: “挺好的,不过还是……嗯,把那个之字去了吧,搞得跟我亲弟弟一样,两个字也挺好的。” 墨寻莫名觉得他嗓音有点怪,像是想笑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墨寻和他修为差距甚大,顾随之可以随时探查他的情绪,甚至可以随意翻看他的记忆,但他却察觉不到顾随之的情绪。 这点小事无足挂齿,墨寻并不是个挑剔刁钻的人,既然说了让顾随之取名,只要他取的是个名,墨寻就认。 他道:“好。” “这就好了?怎么这么好说话啊?”顾随之心情颇好,也有闲情逗他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反驳,我让你把身体给我你就给,我给你取名字,你连个意见都没有,就这么听我话?你说,凡间那些夫妻里,有没有你这么乖的?” 林慕被他说得不自在。 他还说第一次被人说……乖。 在过去,别人对他的夸赞里,最多也只是听话,懂事。 但他不是故意这样。 当初李家养他七年,他就能倾力回报,顾随之对他的恩情何止百倍,这些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顾随之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见过的人比墨寻吃过的饭都多,一眼看透了他的性格,心说难怪天道偏爱这人呢。 这也太好欺负了。 林慕转移话题:“前辈刚才说,您想和我说什么事?” 顾随之配合他:“这个啊,就是之前带走那刺客的男的,在他走了之后又回来过。” 林慕:“抚崧长老?” “啊,是他。” 林慕眉心蹙起一道折痕:“什么时候?” 他修为跌的厉害,以筑基期抵挡金丹期已经是奇迹,像抚崧长老那样的大乘期,确实可以骗过他的感知。 他只是没想到,像抚崧长老那样耿直的性格,竟然会杀个回马枪,做出偷听这样的事。 林慕无意识摸了下脸。 难道是因为他这张像极了母亲的脸? 抚崧听到了多少?有没有听到…… “我说要把那小子一脚踹到隔壁山头,他爹妈撬都撬不下来的时候。” 林慕松了口气。 顾随之道:“不然你以为我在那跟他装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立一个饱经风霜柔弱坚强的形象啊,你以为我说的是在吓他?” 他就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开始卖惨。 他的话全是说给抚崧听的。 不仅是那些话,还有他留给李终程的那棵草。 那棵玲珑草不知道够李终程败几天。 败完之后,又要从哪拿钱给他爹妈看病? 而他以“墨寻”的身份,当着抚崧的面给他留了这笔钱,将来如何,就和墨寻无关了。 留给李终程的那棵玲珑草,不是他的善心,也不是良善。 而是催命符。 “这世界上其实没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受了委屈不说出来,那谁会知道,你憋着不说,别人还以为是你欠了他们。” 顾随之散漫道:“把你的剑拔出来看。” 林慕拔出剑。 漆黑的剑身上,连成一线的七颗星星,原本只有最上面一颗亮着。 但现在,紧挨着它的那一颗也开始亮起微弱的光芒。 不如第一课那么亮,蒙了层雾一般,隐隐绰绰闪烁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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