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手段下作,夫人,”他语气沉了下来,“班上有不少孩子被他排挤欺凌,您可要做主。” “是么。”贺兰缺表情柔和,她手指敲了敲杯壁,微微一笑,颔首道:“我知道了,先生您先请回吧,我会教训那孩子的。” 老夫子神色松了松,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到撑腰,顿时“哼”了一声,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跨出了门槛。他刚跨出门槛,一个红衣|男孩便扑了出来,“娘!” 男孩抬起头,梦境外,所有弟子双眼一缩,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孩子长得也太漂亮了! 男孩大约八岁上下,充满着稚气的脸庞白皙细嫩,脸上还残留着一些肉嘟嘟的婴儿肥,睫毛纤长,睁眼时露出下面一双圆溜溜的黑色双眸,灵气得惊人,远远望去,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娃娃。 可此时这漂亮娃娃却皱着张小脸,眼尾泛红,看上去气得不轻,他咬牙切齿道:“娘,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狗夫子吧!” 他急急切切地辩解:“那老东西当堂放屁,说我坏话,娘你不要信他。” 贺兰缺看向墨寻时,目光柔和下来,她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捏了捏男孩团子似的脸颊,笑着弹了下他额头,“真的是说你坏话?” 墨寻被她捏着脸,含含糊糊地说:“对!” 【墨寻小时候长得确实好看……像女孩子。】 【他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别忘了,这可是个玉面修罗,蛇蝎心肠的恶毒小人。】 【怎么小时候比现在还作……娇气包吗?】 弟子们交头接耳,面露不屑。他们偏头去看沈乘舟,沈乘舟自小和墨寻一块长大,应该是最清楚墨寻脾气的,但是当他们看到沈乘舟露出微茫的神色时,恍然地扭回头去。 不记得了啊。 那也是好事。 梦境中,清秀的男孩扑在母亲怀里,还在絮絮地抱怨着什么,诸如被褥太硬,又诸如作业太多,全是狗屁之类的纨绔话语,可偏偏贺兰缺的眼神一直温柔,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也没有对墨寻的话进行矫正或者指错。 墨寻说得口干舌燥,他抄起一旁的花茶润了润嗓子,接着,忽然道:“娘,如果有人欺负我,该怎么办?” 贺兰缺语出惊人,她像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真的?”墨寻眼睛一亮,他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一份小宣纸,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姓名与氏族,粗略扫一眼过去,大概至少有数十个人。 贺兰缺挑了挑眉,就被墨寻往怀中塞进了这张写满名字的宣纸。 她一字不落,从上往下慢慢看完,看得细致而认真,并无半分敷衍之意,先是夸了下“我家小宝字写的比娘好看”,接着继续念道:“肖凉,慕容傀,南宫无,孟三清……这么多人?怎么还有长老的名字?” 小墨寻抓住贺兰缺的衣角,仰起头,露出一个稚嫩的笑脸。 那笑容明艳万分,饶是春光也要在他面前失色,只是接下来,这稚童的声音便如从天而降的一盆冰水,令所有人一寒。 他脆生生道:“我想请娘亲帮我杀了他们。” 梦境外,所有弟子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直接炸了。 【他在说什么?杀人?他现在才几岁,就想着要杀人?】 【不愧是“血观音”……多么残忍,令人钦佩。】 【他三天前救了那个小孩,我还以为他这些年有什么难言之隐……三岁看老,果然从小就是个恶毒胚子。】 【这些人怎么欺负他了?不是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吗?】 【他知道就因为他这一句,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荒诞至极,荒谬至极。】 【还好他死了。】 众人破口大骂,气得浑身颤抖,宣纸上写的人的名字无疑都是同门子弟,他们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同袍而愤怒。 祝茫握紧了拳,他的目光一瞬不动地凝视着梦境中清秀灵气的男孩,玉佩被他紧紧地扣在手中,再用力一点,怕是就要碎成齑粉。 但他温柔的面孔只是狰狞了一瞬间,随后就彻底放松下来。 他强迫自己握紧的拳头一寸一寸地张开,让血液重新回流,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的心从喉咙落回胸膛,目光看向那块沉默而满是疤痕的黑色墓碑,甚至有些满意地看着昆仑弟子对墨寻进行辱骂与攻击。好像非要证明什么,才能让他安下心来。 对,墨寻从小就是如此地恶毒,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他依稀记得男孩缠着他,要把糖往他嘴里塞,在他母亲病危时想尽了办法帮助他。 与眼前这天真无邪微笑着要杀人的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一瞬间有所动摇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可笑。 梦境中,贺兰缺却神情未变,她把墨寻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弄到耳垂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没有骂墨寻,只是笑着问:“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墨寻气哼哼地:“他们对我不好。” “真的吗?” 墨寻被贺兰缺一看,僵硬在她怀里,贺兰缺温和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墨寻忽然像是瘪了气的气球,埋在他娘亲的怀里,委屈道:“他们骂你。” “说我什么了?”贺兰缺眉眼温柔,她摸了摸墨寻的头,墨寻却不吭声了。被她戳了戳额头,才闷闷道:“说了好多不好听的坏话。” “他们说宗主不在,你就胡乱指挥,让昆仑乌烟瘴气。说你坏了昆仑的规矩,女子不能成为门主,即使是暂替的也不行。” 贺兰缺笑了,“老先生是不是也说过,所以你才这么对他们?” “说我有乱常纲,违背天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男孩如幼猫一样红了眼眶。他在替母亲感到愤怒与难过。 “是是啊。” 墨寻缩了缩,他以为贺兰缺不开心,觉得他行事嚣张,自作主张,垂着脑袋准备挨打挨骂,结果却被亲昵地捏了下鼻子,捧起脸颊往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可爱。” “别人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好。” 墨寻被母亲亲了一口,圆而嫩的脸颊微微泛红,可爱得紧。闻言却脸一皱,他觉得这是什么草包子发言,生气道:“不行!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你……”贺兰缺哭笑不得,“放心,娘想好解决方法了。你不用担心。” “你不会被欺负吗?” “不会。” 墨寻这才放下了心,他踢了踢路边的石子,闷闷道:“好,我听娘的。” 贺兰缺看着蔫了吧唧的白团子,“嘿呦”一声,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夸赞道:“别不开心,娘要夸你。干得很好。” “很好?”墨寻有些纳闷。 “被别人欺负,是要还手的。”贺兰缺笑了笑,“不过,以后不要把什么杀啊打的挂在嘴边。” 她捂着胸口,装作娇弱地咳嗽了一声:“不然要吓到娘亲了。” 男孩呆了呆,随后紧张地抱着她的手上下察看,急急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娘你没事吧?” “没事。”贺兰缺耳朵忽然动了动,把墨寻放回地上,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娘亲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是是可以先去玩吗?” 墨寻呆了呆,他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扬起了笑脸,“嗯”了一声,跑开了。 墨寻一走,刚刚还笑容满面的贺兰缺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她低头捏了捏手中的宣纸,“影。” 有黑衣人落在她身旁,她把宣纸递过去,神情有些冷淡,“去查。” 昆仑的桃花正是开得最盛的季节,漫天遍野地灼烧着,像是一片茫茫大雪,盖在了尚且年幼的两个少年身上。 少年站在桃树下一手执卷,穿着昆仑雪白的校袍,低垂着眼眸,一头墨色长发松散地绾成一束,桃花落在他的肩头,春光正好。 听到他的声音,白衣少年正好从书卷中抬起眼。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他与墨寻隔着重重花影遥遥相望,满地铺红。他眉目俊秀,神情淡淡的,一双桃花眼古井无波,深沉得似乎不像是一个少年郎。 墨寻忍不住一呆。 虽然墨寻知道自己好看,但是眼前的人和自己的好看不太相同,更像是冰川雪原上极为罕见的一寸莲,遗世独立,冰清玉洁。因此他就像是小孩见了新奇的玩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星辰般亮起。 他跟个大扑棱蛾子似的,连跳了好几阶白玉石阶,居然硬生生地冲到了白衣少年面前,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颐气指使地口吐狂言:“我要你背我!” 梦境外,众弟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遇到了哪个倒霉蛋?默哀。】 【话说墨寻也太娇气了吧,爬个石阶而已,怎么还要人背?】 【他这样说话,不是侮辱人家吗?这人并不是他的仆从吧?】 众弟子对墨寻的态度有些不满,有一个弟子忽然问道: 【不过我有些疑惑,你们看得清画面中那个白衣少年的脸吗?】 【……我看不清。】 【等等,我也是,像是罩了一层雾。我以为是我眼睛不好使了。】 【但是看气质,应该也是个好看得紧的。】 【这难道是墨寻的记忆缺失吗?】 众人迷茫了一瞬间,有人试图解释: 【怕是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因此墨寻也不记得他的脸了。】 【我似乎有印象,虽然我也不太记得这名少年是谁,但是他后面好像被墨寻找了很多麻烦。】 【不过血观音真是自小就如此任性。无可救药。】 他们议论纷纷,梦境依然在继续。桃树下,墨寻顿了顿,他踮着脚尖,像只小兽在少年的衣袖上嗅嗅闻闻,接着不顾少年蹙眉不悦的表情,抬起头,笑容灿烂:“你长得好看,味道也好闻,我喜欢你!” 众人:“…………” 祖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男孩这般直白而热烈,像是见了一个上好的礼物,想要据为己有。 然而他没想到礼物不仅有腿,还有心。闻言,少年身边的气压瞬间降低。这朵“遗世独立”的雪莲似乎年龄太小,因此还没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捏着书卷,指尖用力得几乎发青,最后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羞辱我?” 这怎么可能是羞辱?墨寻困惑地皱了皱脸,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昆仑宗主与副宗主之子,身为冠绝天下的宗门少主,自出生起便是天潢贵胄。服侍他不是理所当然、荣幸至极的吗?他的书童们都抢着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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