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到如今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看着来人,麻木地将头重重磕到地上回了个礼,轻轻地唤一句‘姑姑’,好像那个不苟言笑的姑姑还在一样,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倒好像是血泪一般。 祁疏玉看着皇帝似有悔意,也不再多言,用眼色示意皇帝不要上前。自己拿了个蒲团来,放在蔡恩扬前面,俯身跪了下去,和蔡恩扬平视。 见蔡恩扬有些呆愣,也不多言语,只将一封书信交给了他,那是蔡尚宫的告老书。上面洋洋洒洒几千字,皆是她在宫中几十载的经历,唯有最后一行,上面用小楷写着“吾儿恩扬尚年幼,望乞归。” 蔡恩扬压抑的情绪在此刻尽数爆发,他几步跪爬至蔡尚宫棺椁前,翻身爬了上去,将自己蜷在棺椁上,好像这样就能和小时候那样躲在姑姑的怀里,他泣血般唤道: “娘啊!娘啊!你看看恩扬吧?恩扬、恩扬带您回家!” 祁疏玉站起身,走回到皇帝面前,定定地看着他:“陛下,现在明白蔡大人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皇帝一时怔愣住了,自失忆后没有人告诉过他骨肉之情、同胞之爱都是什么样子。可他看着蔡恩扬,却觉得和他的心一样痛,是他错了,是他枉顾人命,枉顾真情。 他哑声开口,“那如今我该怎么做?” 祁疏玉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几步走到蔡恩扬的家眷旁,躬身行了一礼,又不知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李四通见状忙上前一起搀扶着他们往棺椁那边去。 蔡恩扬的妻子趴到他身边跟他耳语了几句,他一时呆住了,慢慢从棺材上滑了下来,又呆呆地看着皇帝和祁疏玉。 祁疏玉对着他露出个歉意的笑容,又望了一眼身旁的皇帝,二人一同上前,给蔡尚宫上了柱香,望蔡尚宫能早登极乐。 蔡恩扬见此再也坚持不住,大哭一声,昏倒在了地上。 第二日,皇帝在朝中下了一道恩旨,大肆褒奖了蔡家,赞蔡尚宫为了祁国奉献一生,鞠躬尽瘁。赞蔡恩扬至纯至孝,下令在蔡家族谱中,正式将蔡恩扬过继给蔡尚宫做儿子,恩准他扶灵返乡,又赠下抚恤若干。 蔡恩扬也深感皇帝的情义,在领旨后写了一篇文章呈送给皇帝。文中将他与姑姑二人相互扶持、彼此陪伴的种种全部写了下来,没用多么华美的词藻,却感人肺腑。又在最后感恩皇帝让这个温暖的故事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尾。 姑姑终于回家了,而他也有了娘。
第67章 重启宫人探亲制 蔡尚宫英灵返乡后,朝中对于皇帝的议论声也渐渐平息了。只是仍有部分言官抓着万言宁不放,皇帝迫于言论,最后只能将他贬为侍君,禁足紫宸殿。 这其实又怎么不算一种保护呢?祁疏玉暗暗思忖着。 皇帝见他走神,又捡起了小案上的奏疏往他眼前晃晃, “祁疏玉!回神!” 祁疏玉闻言,下意识抬起了头,正好与皇帝对视。只见那往日温柔的眉目似乎被岁月重新雕刻了一次,眼眸里早没有了当年的深情,只有帝王的深沉,两道剑眉英挺,肤色粗糙又黝黑,肩膀健硕。 原来,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祁疏玉笑笑,平静地和皇帝对视,恭敬道:“是臣失礼了!不知陛下方才说了什么?” 皇帝总觉着祁疏玉是隔着他在看什么人,心内不满,冷哼道:“朕不过好奇,君后当时说了什么,竟能让蔡恩扬偃旗息鼓。” 祁疏玉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蔡英杰……” “谁?” 祁疏玉从贵妃榻上起身,望着桐华宫正殿出神。他想起来大婚之后,也是在那里,那个肃穆的老人一丝不苟地将宫务细细告知,要他统领后宫,善待众人。 “蔡英杰,是蔡尚宫的名字,臣那日是托蔡大人为蔡尚宫做一篇传记,好叫后人传颂,心怀大义而宁死不屈者,皆为英杰!他是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这也是唯一能为蔡尚宫做的了。” 皇帝闻言,久久默然。半晌才又问道: “如今后宫人心不齐,当初奴契的事看似已经平息,但其实波流涌动,忠心者还有多少?这样的后宫,朕待着不安心!” 祁疏玉冷笑,“人非草木,岂能无心?” 皇帝也不敢说什么,只长长叹了口气,郑重道:“因此,朕今日托付君后的事,并非只是安抚,而是挽回,挽回后宫众人的心。” “挽回?死了的心当真可以挽回吗?” “一颗忠心而已,哪有什么死不死的?” “是啊。”祁疏玉苦笑起来,又转过身来,缓缓回到榻上,提笔为皇帝逐一分析。 皇帝正好奇他为何用左手写字,就听他肃穆的声音传来,忙正襟危坐起来,乖乖听他分析。 “陛下,如今有三计,上上计者可迅速回笼人心且不需要额外的抚恤。” 还有这种好事,不出钱就是大好事!皇帝正想应了,却听祁疏玉道: “此计只需陛下在宫人中选几位品性出众者,纳为宫嫔,以示嘉奖。” “什么?” “陛下,宫人心寒之处莫过于为上者视人命为草芥,他们在宫中苦熬也无出头之日。因此,陛下此行就是要告诉他们,尊贵如帝王,枕边也有宫人的一席之地,只要在宫中循规蹈矩,品性出众者皆有上升之机,他们当然不会觉着陛下轻视他们了。” 皇帝听着是这个道理,但又一寻思,越想越不对劲, “你之前不是说不能用朕自己的身子糟蹋别人吗?怎么如今反倒成了用自己的身子去奖励宫人了?” 祁疏玉:“?” “你别用那副表情看着朕,你难道指望着朕光看不吃吗?朕也并非是什么圣贤之辈!” 祁疏玉:他就多余提出这个方案。遂清了清嗓子,又道: “为下者,陛下可以多多增设抚恤,提高宫人的俸禄用度,如此……” 皇帝闻言,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开玩笑,秋税刚刚收回来,好容易平了以往的饥荒,他自己都要提着裤腰带过日子,哪里有钱匀给别人,忙不迭就摆手否决了。 想了想又道:“依朕看,倒不如趁机放出些宫人去吧,正好……” “可陛下,外放固然是好事,但外放同样需要给宫人预备着出宫的抚恤,否则你让他们如何安身立命?届时天下人又将如何议论您?” 皇帝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至于要让他把龙袍都当了养他们吧? 祁疏玉见不得皇帝这副暴躁易怒的样子,轻轻叹口气,回转身往香炉里放了些安息香,轻声道: “既然暂时给不起安家费,也给不了他他们赏钱花销,就给一些实际的好处吧。陛下,咱们重启探亲制吧!”
第68章 皇帝心疼了 皇帝微微探起了身子,方才的安息香让他非常舒坦,连头都没有那么痛了,此刻一双炯炯的目光就那样盯着祁疏玉看,和一只凶猛但又懵懂的野兽似的。 祁疏玉知道他肯定是早忘了,又为他解释道:“探亲制是祁国先祖制定的规矩,表现优秀的宫人可获得当年的探亲资格。届时宫中会在宫门不远处的小花园里设下探亲宴,专门将他们的亲人接来一起团聚。” 皇帝一听,这倒是个好主意,在这宫中能有什么赏赐比得上亲人相见呢?从他的角度还能省下不少银两,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主意。 “只是为何后来停了呢?” 祁疏玉叹了口气,“这也正是臣想与陛下说的,当年后宫争斗越演越烈,宫人们各为其主,竟利用探亲私自夹带宫中禁物,惹出了不少事端。” 皇帝也开始沉思起来,看来这后宫和前朝一样,没有哪一样政施是永远的万金油,总是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才行。 “依朕看,目前来说探亲制是没有问题的,至于日后,等国库起来了,就遣散一批宫人,提高他们的俸禄。同时也得逐步完善宫规,不得肆意打杀凌虐宫人才是!” 祁疏玉点点头,又道:“因此臣有一想法,不如趁此机会整顿后宫。往日宫人们都分至各宫,一待便是一辈子,因此才会各为其主。日后宫人的考核与奖赏都由六宫局统管,探亲资格也由六宫局决定,宫人们更是要时常流动,如此他们才会明白,靠哪个主子都没有用……” 皇帝也笑了起来,“因为朕,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效忠于朕,朕便会立法保障他们的权益,发放赏赐提高他们的品级和用度,定期探望亲人,不必再如顺子一般被迫做些违心事。” 祁疏玉见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二人便又细细地讨论了起来,完善着各种细节。及至夜半时分,皇帝才依依不舍回了御书房。 第二日,祁疏玉便用凤印将六宫局众人召来议事,众人一见是君后回来了,皆额手相庆,真心实意给他问了安,又听他说准备重启探亲制,更是喜极而泣。 大家劲都往一处使,不到一日,种种布置都安排了下去,最多到年关,宫人中就将有一百人能见到久违的亲人了。虽还是秋日,宫人们都喜气洋洋,倒是比过年还开心,到处都是朝气蓬勃的一片。 皇帝见此,心头终于松了口气,往桐华宫的次数倒是更多了起来。但二人也并非是宫中盛传的什么霸道君王先婚后爱,爱得缠缠绵绵难舍难分。 皇帝也发现了自己失忆过多,连以前习过的文章经要都忘了个七七八八,以往忙着四处征战无心顾及,如今要治国理政了才恨书读得少,故而寻了些夫子来为他讲习。 而祁疏玉则为他讲解宗族事务,帮助他了解皇室的规矩。两人别说是缠绵了,连手都很少碰到。 刚开始还是皇帝在书房,祁疏玉在外间。他在贵妃榻上设了小几,平日就伏在上面处理宫务。后来皇帝总是出来寻他,问这问那,二人倒是都习惯了往贵妃榻上钻。 每次皇帝过来,宫人们便会在外间摆上冰鉴,镇上各类蔬果。因此祁疏玉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巴不得皇帝过来。 皇帝为人虽然刻薄,但也不可能让他光看着,他也就半推半就跟着吃了不少,难受了也不说,忍一忍就过去,皇帝再递过来,他最多拒绝一次,怕第二次皇帝就不问了,倒是难得过了个凉爽的秋日。 然而贪凉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又一次陪着皇帝用了许多湃了的瓜果,祁疏玉当晚便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折腾到第二日人都还是昏昏沉沉的。 皇帝拿了青蚕礼的章程来桐华宫,本想着借此机会将万言宁放出来,谁想就看到了桐华宫内众人忙成一片,祁疏玉躺在榻上,烧得满面通红。 太医见皇帝拧着眉头,又听闻宫中近日的传闻,忙不迭地就跟皇帝禀报起了祁疏玉的情况,说他长年郁结,汛期紊乱,前段时日受了不少折腾也没有得到休养。近日又寒气侵体,长此以往,不说子嗣,就是连寿数也要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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