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不是生来低贱,只是被迫做了选择。 而他面前的人是江不羡吗? 真的是那个人人唾弃无恶不作的江府贼子吗? 陆砚辞有些恍神自己是昏了头,见过那么多不同的人性。 却单单突然看不清面前这个人。 即便祈愿分明就跟江不羡没有丝毫的关系,可对方却仍旧攥着他的衣摆执意不停的重复。 “你一定要跟陛下请命亲自去祈愿,一定要试一试,就当为了景朝这一年的安稳,好不好?” 最终陆砚辞答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也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否做到。 只是与那双闪烁着期盼的眼神对视,蓦然就有了那么些不忍拒绝。 果然只不过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他就看见江不羡露出了那种安心的笑容,而后松开紧攥着的衣摆朝他伸过手。 “出城之前握握手,我把败家子死里逃生的运气借给你。” 败家子死里逃生的运气。 或许是怕陆砚辞不答应,江不羡还赶紧补了句。 “这次的运气用完了,把下次死里逃生的运气借给你,快接着。” 这种话听着有些莫名别扭,陆砚辞皱着眉思索了一瞬。 将下次死里逃生的运气借给别人,虽然像是句玩笑话,但那不就代表下次危机就不会再有运气了。 可对方的手即便明显有些没有力气也还在高高的举着,陆砚辞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他伸出了手轻轻搭在了江不羡努力伸着的手心上,看着那纤细指节攥住了自己手掌。 在两人掌心接触的瞬间,仿佛感觉到了那冰凉中出现了一丝温热。 待感觉到江一已经离开,江不羡才把紧攥的手指松开,缩回被子里往上抻了抻。 “祝你顺利。” 他盖住了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陆砚辞,看着对方站在面前停顿了十来秒,转身走出了卧房。 房门关上的瞬间江不羡感到一点孤独,不过还是安心更多。 而陆砚辞走出院子,借着院外悬挂的灯笼光线抬起自己的手。 盯着自己毫无异样的掌心看了半晌,才转而到书房取了明日的安排回了卧房休息。 短暂的半夜,子时都没过去多久他就已经再次起身,顶着瑟瑟的夜半凉意还有昏暗的视线。 开始准备启程。 春季祈福是景朝大事,每到这个时候文武百官,还有腿脚利索的百姓都要跟着到南山普光寺祈愿。 南山离景州城也不是很远,步行大概要三个时辰。 所以很多百姓都是前一夜就已经离城,家里有车驾则远远跟着兵马皇驾后头走。 陆砚辞伴随天子到南山脚下时天光已经亮了,只是两旁的树木枝丫还有些暗色影子,而山上的普光寺已经灯火通明。 像是落在尘世的仙境般散发着暖色光晕。 阳光倾泻在寺院空地高台,周围山上山下乌压压,围着的影子人山人海。 景帝在院门高位正襟危坐,听着祈愿台四周围坐的僧人念诵着经文。 那空荡荡的高台上有香火燃烧,中央一座半人高的炉鼎静静搁置。 香炉中是往年一整年留下的香灰,每天住持都会在香火燃尽之后夜晚取上一小捧,然后撒进这炉鼎之中。 往年积淀,祈愿来年。 等日光浓烈起来之时,寺庙的钟声响起,一年初春的祈福仪式开始。 由帝王诵愿,而后国之功臣整齐在台前站立,选取合适之人登台完成祈愿仪式,而整个景朝权力最大的大柱国却只需处于天子身旁。 与坤灵掌监陆砚辞伴随左右。 一排武将一排文臣。 武将群中迈出了大将军贺绍贤,文臣中选定了吏部尚书温徐。 两人先后叩拜上了高台,点燃香烛仰望苍穹。 在南山上远眺仿似真离得上苍更近了些,那些诵愿就能被神灵听得见。 然而即便是老臣功勋不浅,在整个山上山下那么多目光注视下,也仍旧没能盼出半点异象和启示。 贺大将军甚至以高昂的嗓音诵愿三遍。 风流微微,阳光只闪烁着微微晃眼的光芒,连栖息的飞鸟都被人群惊吓远去,没有传出鸟啼声。 等待了许久,大将军便把长香插入炉鼎中,景帝的眼中也难掩失望。 终是在新皇继位第二年春,上天也没有给落下任何的护佑。 这让年轻帝王本来就不稳定的民心更显出了无言中的疑虑。 陛下需要上天启示来稳定民心。 陆砚辞神色复杂,心中不停的来回出现江不羡的请求,蜷起指节有些犹疑。 最后在那些百姓中都发出失望阵阵叹气声中攥紧了拳。 转身朝天子行礼。 “陛下,微臣求请。”
第60章 生来平等 景帝的失望之色转瞬即逝,没有得到上苍眷顾是天意,他丝毫不想怪罪在陆砚辞身上。 “陆卿,有何不妥?” 陆砚辞紧攥的指节在萸紫袖口相衬下显得异常发白。 他沉默了一瞬,把心中的紧绷缓缓沉淀下去,捏紧的指节松懈提高了声量。 “微臣求请,想再登台祈愿一次。” 那声量沉稳中不乏年轻,以二十出头的年岁带出了无尽的平静,让景帝当刻都难掩惊诧之色。 还没来得及询问,朝臣中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反对之声。 “今日是为国祈福!不是平日提不起来的小事!陆掌监莫胡言乱语!” “开朝以来的祈愿都是两次上香!求神只有一而再,哪有再而三!” “再说陆大人一介宦官,也妄图能代我泱泱大朝!岂不是对神明不敬!” “陛下!不可!” “陛下!莫要任他坏了祈福仪式!” 听着底下朝臣你一言我一语接连不断地指责,景帝微皱着眉一时不知该作何打算。 陆砚辞是他身边最信任的近臣。 他是百个放心对陆砚辞祈福没有异议,可底下有百官文武仰望过来的都是反对,还有数不清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 作为一个帝王他没办法当着百姓的面直接力排众议。 今日祈福并无天象出现,若是再执意与百官对立那只会更加剧丧失百姓信任。 “这……陆卿为何执意要再祈愿一次?可有缘由?” 垂眉颔首的陆砚辞没有任何正当的缘由,而不甘心不能当做能劝服人心的借口。 难道他也要说是江不羡懂算命,会先知。 把败家子的名头搬出来岂不更加荒唐,他霎时有些骑虎难下,却听见立于天子另一侧的大柱国发出了一声哼笑。 作为开朝元老,江渊对神明天命并不推崇。 只有自己强大到屹立不倒,即便遇上困难险阻,也方能逆风而上化险为夷。 什么上天保佑,都是无稽之谈。 “微臣没有正当缘由,只想起江公子说今日一定会有异象出现,并借了份福气给臣带来。” 江渊:……?!! 这话陆砚辞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就是直接说给江渊本人听的。 连景帝都显现出了满面的难懂,此时十分想斥责他句胡闹。 可陆砚辞知道江不羡就是江渊的命门,他宠溺儿子宝贝到不能听人说半句江不羡的不是。 凭陆砚辞一己之言今日难达目的,他就是赌了一次,赌江渊信不信他说的话。 江渊刚开始是不信的,毕竟儿子在陆府,此话是不是江不羡亲口说的一时根本无从考证。 听着底下越发严重的讨论之声,大柱国的犹疑只持续了一瞬。 转回头开口发出了震彻四方的威势。 “神明当场,勒令喧哗!” 江渊的气势甚至比天子都要骇人。 在场无论是朝臣还是远远近近观望的百姓,哪有一人敢正面与权势在握又脾性阴狠的大奸臣提出微词。 即使心中不快,也没有人想先去当那个出头鸟,除了耿直且同为武将的大将军贺绍贤。 贺将军向来都不是个能容忍的性子,将门之后最厌武将霸占权势,当下便出声形成对立。 “大柱国既然立在陛下身侧,理应对此事及时反对,莫要对仪式耽搁。” 江渊甩了甩宽袖,袖口上的蟒纹在晨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对任何人的言论无论何时都不放在眼里,出口语气也不咸不淡。 “贺将军急什么,我是臣子你也是臣子,陆砚辞也是臣子。” “陛下面前,臣子说句话能耽搁多少时辰。” 并不是江渊想为陆砚辞说话,相反在他眼里比那些同僚还更加看不上陆砚辞这个太监。 但祈福确实对新皇收拢民心有助。 无论再祈福是不是江不羡提出,但既然陆砚辞敢当场说出来,必然就是已经有办法显现天象。 大柱国筹谋半生怎么会连这点利弊都比较不出,只要对江山有利,有心计就让他施展去罢了。 “陆掌监身为宦官,理应侍奉陛下身侧做好分内之事,妄图祈福乃是越界。” 这话江渊没接,瞥了陆砚辞一眼让他自己应付。 若是连这点糟心话都应付不来,那也没长来多大出息,想着回去就把儿子赶紧接回府。 陆砚辞其实也不是没有言论可以反驳。 但他当刻面对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那千千万万的眼神中朝他投来的是低看,是嘲讽,是蔑视。 没有半点是来自期待和善意,没有从中出现任何一束光,近似江不羡那种干净的信任。 “你,我,所有人都是上天给的性命,本根没有尊卑之分。” “贺将军看不起我是宦官,任何人看不起我陆砚辞残缺,只因你们都是凡人。” “我陆砚辞要求的是佛祖,景朝国运要拜的是神明,佛祖眼中众生平等不会在意谁好谁坏。” “神明慈爱,又怎会因我残缺闭眼,又怎会因多求一次而发怒。” 江渊有些诧异的转过视线看他,这并不像是陆砚辞这个寡情太监能说出来的话。 确实不是他说的,这是江不羡说的。 一瞬间的寂静,景帝立即开口将此事应下,没有再给旁人反应的时间。 “陆卿所言极是,上苍有好生之德,便再求一次。” 人群中议论纷纷还是颇有意见,但天子发话了,那些真正忠心的大臣并不想当着这么多百姓的注视下驳天子脸面。 只能不服不忿的看着陆砚辞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徐徐走向了那寂静下来的高台。 江渊瞥了眼朝臣那些敢怒不敢言的脸色,默默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腹诽。 什么狗熊胆子,没一个可堪大用。 揣着看看热闹的心思又望向对面高台,看着陆砚辞颀长的身量已经走到了炉鼎前。 这是景朝立朝以来,第一次有宦官登台祈福。
116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