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受封领赏,黎潇站在大殿上,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突然涌上来,草草应付回了王府,东苑空空荡荡,空气里满是寂寥,有关于司诺的,除了记忆就只剩腕上的发带了…… 还有,白瓷瓶。 黎潇此时拿出来才发现里面还剩一粒药丸,不禁皱眉,那天他去校场远远的看了自己一眼,既有气力走出营帐,为何没有吃下这颗药丸…… “王爷,叶辰叶大夫求见。”福安在门外小声禀报,怕打扰了王爷追思。 “让他进来。”黎潇隐隐觉得,叶辰此时过来许是因为他知道些什么。 叶辰一进门就看到黎潇远比他想的更颓然,心中平和些,至少黎潇是惦记司诺的,小公子的选择便值得!他也难过,所以不想多劝,便直说道:“小公子临行前来找过我,他一心赴死,是他,自己选的。” 黎潇心头一紧,一心赴死这四个字戳痛了他,司诺死时他就隐约有些猜想,觉得事情不寻常,原来…… 黎潇握紧拳头,哑声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叶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第一页是他留给你的,第二页,看不看随你。” 第一页是最初司诺留给叶辰代为转交的,第二页则是千回带回来给他的,同样带回来的还有那句话,小公子记得他,便足够了! 黎潇接过来,顿了半响才小心拆开,字迹整齐干净,开头便是‘黎潇’二字。 原来他的字体是这样的,黎潇看着完全陌生的字体,想到的却是那句在营帐中,少年模仿他字体写下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心微沉。 “请恕臣直呼您的名讳,容臣放肆一次,若您能看到这封信,便是臣已经不在了,这便是最后一次。” 黎潇胸口有点堵,司诺在临行前就知道自己会死,可饶是如此仍内心卑微,他是他的妻,叫他名字有何不可? “臣思量数日,之后的事还得再叮嘱几句。 臣托叶大夫在京中传开了军中之事,宫里也该知晓臣为战南鹿尽心尽力,王爷稍歇两日,之后记得为臣请功。 臣助战有功且已尸骨无存,府上虽没了正妃,可皇后必得顾及悠悠众口不会在年内再提为您续弦男妻之事,但正妃之位终不可空悬太久,恐再生变故。 臣在这段时日经常进出您的书房,翻看了很多兵书批注,知您心怀天下,更愧于臣居于妃位阻您前程,入府以来王爷厚待微臣,臣铭感五内,也想为王爷尽一份力,奈何臣天生愚笨,所做之事仅止于此,若计划有异给您添了麻烦,求您不要怪罪。 若事成,叶大夫会将这封信送到您手上,臣已尽力,设想了所有能想到的细节,望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若事败,臣没能再见到您,希望一捧枯骨留于南鹿,还能成为促战的理由。 书中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若能按计划去到您身边,必会先清点粮草。 离府前,臣去庙中上香,巧遇了兵部尚书之女,远远看着很是灵秀活泼,若粮草有异臣会及时告知您,待您归来,晚些不若将她抬入府扶为正妃,百利无害。 臣已将住在府上的东西都收拾了,书房内的书册都在原处,再没什么遗漏了。自此,若王爷垂怜便念臣几日,臣必十分欢喜,可依然诚心希望王爷能以大局为重,借此战功,早承储君之位,臣无能不能为王爷鞍前马后,只一心盼着不再碍事,便无愧了。 在此,遥祝王爷此役无伤无痛得胜归来! 跪别。” 黎潇字字细看,看着看着就笑了,他在赴死前居然还为他物色了正妃人选,还偏说巧遇,这般笨拙之事怕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笑着笑着又哭了,眼眶湿润,这般笨拙之人竟为他想了这么多,甚至落款处连名字都没留下…… 看到黎潇红了眼眶,叶辰侧过头看向外面,抹去眼角的泪,唇角扬起苦笑,黎潇会为小公子哭,这便是小公子此生所求吧! 叶辰看过这封信,字字句句全在为黎潇考虑,却始终不懂小公子为何会为另一人如此上心,至死不悔……他几乎一闲下来就会看这封与他无关的信,可每看一次便会多心疼小公子一分,为他不值。 同样的事若让他选,他一定好好活着,如此才能一直在爱的人身边。 想着,又看向黎潇,看到他指尖微颤的翻到第二页,下意识的错开目光,却看到了白瓷瓶,拿起来看到里面居然还有一颗,不禁瞳孔微颤。 “以下是臣临时想到的一些闲话,若您忙,便不必细看了。” 开头这一句像猛然插在黎潇胸口的利刃,整刀没入偏又拧上一把。他不声不响甚至搭上性命在为他谋划,这份情义重若千钧,却至此都小心翼翼的说着可以不看…… 黎潇眼底有泪却没哭,生怕泪会洇湿字迹,便再也看不到了。 “自我记事起便不被喜爱,那时还小不明缘由,受多了欺负委屈,便觉得被欺负受委屈是对的,直到嫁入王府得您垂怜,才知晓有人疼着被偏爱着竟会如此不同,这话当着您的面臣不敢说,可一直放在心里,在夜里在心里无数次的偷偷感恩过。 那日回门,在马车里您说的每个字我都记着,您说会为我做主,说我可以遇事向您告状,我才知道什么是依靠,那时,我便在心里立誓,若有朝一日能为王爷做些什么,便是赴汤蹈火也甘愿的。 直到听梨雨说起边疆战事,自知终于有机会回报您的善待了,可臣终究愚笨,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一举多得的法子,心中十分欣喜,又怕出了纰漏,两夜都没睡着。 臣一生过的拘谨,想与您亲近些又不敢,深知自己碍事,更怕您过多垂怜,便是这般盼着怕着,既希望日子能长久些,又怕越是长久越是拖累。 此番上天给臣一个报答您的机会,臣心中坦然。 若上天愿多厚待臣一些,让臣能再回您身边多留几日,臣想…… 尽人事听天命,臣不退,不悔!”
第060章 他不会再回来了 黎潇默默的将信从前到后又看了一遍,字斟句酌,司诺的第二页信里一会儿自称为臣,一会儿又自称是我,似乎写的并不细致,可看过几遍之后黎潇突然懂了,他在写信时依然小心翼翼,想与他亲近,又不敢……便是那句盼着怕着…… 黎潇心里堵得厉害,身为人夫,竟从不曾知晓枕边人这般怯懦的心思,字句落在他眼里沉淀在心头,沉甸甸的压着,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抓着信纸又怕抓出褶皱,指尖微微颤抖着。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开始了解司诺,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黎潇从未将司诺真的放在心上,若他看到别人可怜大抵也会护着些,可偏偏司诺将此当做偏爱,当成恩惠,竟要用性命相报……此生,他怕是再不会遇上这般笨拙,这般念着他的人了…… 越想,黎潇越是觉得自己糊涂,越想,越觉得司诺早就已盘踞在心上,若能重来,若他还活着…… 黎潇不敢想下去,不敢想这一生究竟错过了一个怎样的人。 “荣枯草毒……他,很痛苦吗?”许久,黎潇才问出这句,嗓音沙哑几乎不成句子。心中仍清晰的浮现着司诺离去前那几日,坐在他腿上,依在他怀里…… “最初腹中烧灼尚且能忍,之后视物不清耳鸣腹内绞痛便不好忍了,最后便是血液烧灼,全身疼痛,五感全失,直至离去。”叶辰知道不该说的这般详细,可看着瓶中剩下的一粒药,他心里压抑的厉害,便继续道:“他问时我说的更为可怕,可他说只有荣枯草是南鹿特有,还能让他活上几日,兴许还能见上你一面。” 黎潇听着薄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计划先去南鹿再折回军营,服下荣枯草,把功劳坐实,我给他备了7颗续命丹药能缓解些痛苦,可他至死还惦记着你的安危,还要再给你留了一颗!”叶辰说着泪溢出了眼眶。 “为什么,要这么做……”黎潇低语,在问叶辰也在问自己,更是想问司诺。 “他不想占着你的偏爱还阻你前程。他说只有他死才一举多得。”叶辰抹去眼泪,唇角勾起嘲讽:“生于皇室,你们究竟能守住什么?你是,你兄长亦然,待大仇得报!待大权在握!待一切尘埃落地!你们,可敢回看这一生得失?” 言罢,叶辰重重放下白瓷瓶转身离去,冷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信烧了吧,小公子说的,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 书房里,黎潇小心收起信件,泪终于滑出了眼眶。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可敢回看这一生得失? 黎潇颓然而坐,自问若与司诺互换,他会做如此选择吗?他不会!绝对不会! 许久,黎潇突然笑了,眼泪伴着低笑,轻问:“值得吗?你这么做值得么?” 这个问题,他再也听不到司诺的回答了,可少年却早在他问之前便给出了答案,他觉得值得,觉得用性命交换,值得! “你傻么?司诺,你傻么!做决定之前不懂得来问我么……”黎潇抬手将缠着司诺发带的手腕抵在唇边,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气息……
第061章 自请不入皇陵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再次传来福安的声音:“王爷,吴将军和周军医求见。” “不见。”黎潇现在谁也不想见,司诺在信中说他翻看了兵书,而他此刻也在这么做,桌上榻上摆着一摞摞书,虽看不到心上,可仿佛翻页时就能触碰到少年的指尖,难得的宁静,他不希望被人打扰。 “王爷,王妃有遗言!”门外传来吴穷的声音,黎潇倏然站起,竟将身边的一册书带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纸张折叠痕迹匆忙,展开里面竟写着他的名字。 黎潇,黎潇,黎潇…… 黎潇摩挲着宣纸,几乎能想到司诺在写下他名字时的慌乱,他大概是无意识的,大抵会害羞吧,后来呢?怎么忘了拿走?黎潇小心的摩挲着字迹,唇角扬起笑容却难掩苦涩。 “王爷!莫辜负王妃苦心!”吴穷的声音再次传来,黎潇这才打开门却没让二人进来,转而去了花厅,他知道他们要劝什么。 “王爷,王妃殚精竭虑只为助您成就大业,吾等……” “他说过什么?”黎潇垂眸摩挲着茶盏边沿,目光却落在腕间的发带上。 司诺为他殚精竭虑,可他从未想过继承储君之位,他只想毁了皇后的筹谋替母报仇,如此而已,不然他早就应了吴穷的好意起兵造反岂不痛快!可是……他介意司诺出身司家不曾与他交心,竟害了他…… 吴穷顿了顿,先看了周禾一眼,才横下心道:“早上王爷先行离去,我向皇上为王妃请了功,得知……得知王妃曾上书,自请不入皇陵,加之尸身也没带回来,就……就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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