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苏云澈真正见到萧灼华的时候,他实在没办法把面前温柔胆小的男人和十恶不赦联系在一起,他知道萧灼华做的事情令人不齿,可是萧灼华疼得意识模糊还要对他说“劳烦大夫了”,会温温婉婉和他打招呼,他实在是硬不下心来和别人一样对待他。 “那我以后经常给你送些小柴禾和炭火好不好?你要答应我按时喝药。”苏云澈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萧灼华。 萧灼华乖巧地点点头。 “城南新开了家铺子卖小圆烧饼,很甜,也很软,我夫人吐得厉害的时候都能吃下去,还给你带了酸梅和杏干,还有老陈记的桂花糖,你晕的时候可以吃。”苏云澈打开自己的纸包,笑眯眯地说。 萧灼华的眼睛亮亮的,小心翼翼接过一个小圆烧饼,咬一口。 “谢谢你啊,苏大夫,娘活着的时候常给我做烧饼吃,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吃过了……”
第12章 “慢点吃,不着急,最近肚子痛吗?”苏云澈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烧饼,萧灼华却像一只捡到骨头渣子的小奶狗一样高兴得不加掩饰,假如他长了尾巴的话,现在一定在欢乐地摇摇晃晃。 萧灼华有些心虚地抬眼看看他,小声说:“不痛……” 苏云澈无奈地撇撇嘴:“说实话,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有时候……是有点痛……不过我可以忍的……”萧灼华低下头,像一个撒了谎被逮住的孩子。 “流血吗?”苏云澈感觉情况比自己想得更差。 “有时候……会流一点点……不脏的……我都会洗干净的……我不脏的……”萧灼华试探着说。 “你不脏,我知道,把裤子脱下来,好吗?”苏云澈软言软语地哄着,怕惊吓到面前发着抖的小白兔。 看到出血的痕迹,苏云澈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萧灼华像做错事一样,犹豫地看着他的脸色,不敢说话。 苏云澈把萧灼华带着血污的裤子放到一边,叫他平躺在草席上检查其他的情况。 萧灼华红着脸要遮,苏云澈被他逗笑了:“别紧张,我当大夫的什么没见过。” “我再给你开些药,记得按时煎了喝,你的病发作起来我知道,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一个人硬生生忍了这么多年,以后不要忍着,痛了就和人说,叫人来找我,不然你活活痛死了,孩子怎么办?”苏云澈一边碎碎念,一边给萧灼华最近大腿上受伤的地方涂药膏。 冰凉的药膏刺激着伤口,萧灼华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忍下一阵疼痛。 “你都怀孕了顾煜还打你啊?”苏云澈叹一口气。 “不怪他……是我……犯错了……”萧灼华咬住食指的关节,强行忍住未出口的呻吟。 “背上有伤吗,我一并给你涂了。” 萧灼华含着两包泪,乖顺地点点头,撩起自己的里衣,露出肤白细嫩却又布满可怖疤痕的背。 有鞭伤,有刀刻,有铁烙,一道剑伤从右剑延伸到腰部,看起来就是旧伤,时隔多年依稀可见当年皮开肉绽的痕迹。 萧灼华说过这是小时候留下的,苏云澈想象不到他小时候经历过什么。 新伤有淤青,有已经化脓的伤痕,苏云澈一边抹药一边揪心。 “胸前……我自己来好吗……”萧灼华很小声地要求。 “好。”苏云澈有些哽咽。 地坤怀孕以后最需要关怀和照顾,可是萧灼华什么都没有,只有前方望不到尽头的长夜和冷冷高悬的孤月,苏云澈不知道萧灼华是怎么在凄凉的生命里一天天卑微而又坚强地活着。 “大夫别哭啊,都是我不好,惹您伤心了吗?胸前我不自己来其实也可以的……我只是……不想那么劳烦您……”萧灼华不知所措地揉搓着布满细小伤口的指尖。 苏云澈别过头去,在药箱里翻腾一阵,找出一个淡绿色的小瓷瓶,缓缓放在萧灼华手心里。 “这是我专门给你研制的新药,药性很温和,不会影响孩子,心脏疼的时候就服一颗,虽然根治不了,但是可以减缓症状,你也不至于疼得动弹不得。”苏云澈掩饰着心中的波涛汹涌,语气尽量平静下来。 “好,谢谢苏大夫。”萧灼华点头,面上浮现出浅淡的笑。 他一笑,眼睛里像是盛了一段多情的星河,浮动着亮晶晶的流光。 好像他从不曾被虐待,从不曾受伤。
第13章 月升东山,日落西沦,碧水朱阁,星楼云台。灯烛融融续昼,玉镜璨璨荧辉。邺水临川,睢园彭泽,词宗武库,仙望神威。列阵北斗,盛宴繁耀。 秋夜瑟瑟桂如烟,流霜楼上宴群贤。音籁不绝皇家苑,气凌歌断九重天。 瑶琴流水,琵琶飞花。珠玉落盘,佩环鸣响。佳人妖冶,歌舞婆娑。朱唇轻启,暖袂盈盈放牡丹。红绡飞转,冷袖凄凄开玉兰。 顾煜身着玄色暗蟒镶银束腰直裰,头戴双蛇绕枝嵌玉冠,俊朗的脸上没有表情,慵懒地把盏自饮,没兴趣和其他人八卦,没兴趣看台上人表演,好像今天的凯旋宴和他这个最大的功臣没关系一样。 切,都是什么庸脂俗粉。顾煜漫无目的地倒一杯酒,一饮而尽。 当朝皇帝夏知瀚早已习惯了好兄弟木头般无欲无求十分欠揍的样子,也不介意。他眼底缱绻,把青绿的葡萄耐心地剥皮去籽,放到晶莹的琉璃碗里,偷偷给一旁端坐着的君后递过去。 君后偏头看他一眼,原本清冷如崖上松雪的眼神竟显露出娇羞嗔怪,嘟囔一句:“没个正形。”手却自然而然接过了小碗。 夏知瀚顽皮笑笑,低头搅拌几案上的羹汤,等着汤凉了再偷偷递过去。 君后是将门独子,十六岁被封为夏知瀚的太子妃,从先皇驾崩,到萧氏谋反,再到七王争霸,曾陪着夏知瀚戎马关山,血染旌旗,遭遇过所有风风雨雨。夏知瀚即位后也只宠君后一人,一群老臣劝得舌头快要打结,都没劝动他再纳几个妃子,外国送的公主,民间献的美人,初长成的官家小姐,一眼不看,直接许给没有婚配的功臣。 夏知瀚看顾煜刚二十出头,也没听说婚配过,于是做主把自己的同胞妹妹许给他,顺便送他几个别国刚刚进贡的美妾,毕竟别国送都送了,叫人家回去也怪折腾人的。 妹妹除了扬言要把夏知瀚的脑袋打歪,目前也没有什么更激烈的反应,夏知瀚觉得问题不大。至于美妾,夏知瀚打算今晚让他挑一挑。 飘扬的红纱突然从眼前掠过,顾煜猛然抬头,眼前美人的水袖飘摇,嫣然一笑,身姿蹁跹,腕上银铃叮当响,曼舞如莲花回旋飞荡。 灯火辉煌,弦惊铮铮,身后的绚烂的火光为舞姬镀上一层明艳,恍惚间,顾煜仿佛看见他小时候,萧灼华跳舞给他看的样子。 面前的身影和熟悉的轮廓重叠,多年前的光景重现,朦胧间,十几岁的萧灼华仿佛就在眼前,佳人起舞若游蝶,回首凝眸,那么柔情似水地望着他,眼波倒映着明媚的春光。 浮光掠影云扉开,往事惊鸿照影来。 “看来顾爱卿对西域来的这位舞娘很感兴趣,不如将她……”夏知瀚发现从来不在宴会轻易搭理人的呆木头顾煜竟然抬起了头,顿时发觉了一丝异常,眼睛闪烁着自以为很智慧的光,觉得事情有戏。 “陛下,不必了。”顾煜非常清楚自己一向不太聪明的好兄弟会在今天说出什么话,淡定地制止了他的虎狼之词。 顾煜放下酒杯,拱手作揖道:“陛下,赤影军中的将士多是年少厮杀发迹,多年来一心为国效力,难免误了人生大事,不曾婚配过,都是弱冠有几、英勇善战的好天乾,臣恳求陛下做主,赏赐给他们些美姬。” 跟着顾煜来赴宴的赤影军将领都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壮汉,此刻却都羞红了脸,看看台上的美姬,又看看顾煜,心里高兴得咚咚跳又不敢表现。 夏知瀚叹气:“朕准了。可是顾爱卿啊,你就不想想自己吗?” 顾煜眼都不眨,淡淡回答:“不见沧海不遇水,不见灼华不逢春。”
第14章 散了筵席,顾煜带着三分酒意回府,一丝凉风钻过马车的窗帘吹来,他反而更加清醒。 不见灼华不逢春。 春色却困情局人。 斜倚在马车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支撑着额头,却消减不了隐隐约约的头痛。 他曾想过如果没有遇到萧灼华,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他依然会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常伴爹娘身侧,不用凄苦地逃亡,也不用自小参军,从一个无名小卒杀到名动四方的定北将军,脚踩无数满是鲜血的亡魂。 当年他平反后,皇帝允许他亲自报仇,将萧家交给他处置,他亲手将利剑刺入萧肃的胸膛,听到他将死未死时的邪笑。 “灼华是我最懂事的棋子,他是一匹狼,在顾府里潜伏多年,为了在关键时候反咬你们一口……”萧肃面容扭曲,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顾煜找到萧灼华时,他恨了十年的人正发着烧,奄奄一息躺在萧府后院的窝棚里,手腕上、脚腕上戴着闪着寒光的锁链,身上全是被拷打的痕迹,背上的衣服烂成了破布条,血肉模糊,颤抖得像一条无助的病犬。 萧灼华捂着心口,眼神聚焦不起来,看不清他的样子,很小声叫一声:“少爷。” 顾煜把刀架在萧灼华的心口上,萧灼华却一点都不反抗,甚至眼神都没有一丝躲闪。 “杀了我吧……少爷。”萧灼华把手从心口移开,虚弱得喘不上气,把带着淌血伤痕的白嫩胸口完全暴露在顾煜的面前。 顾煜身经百战,直接削下人的脑袋眼皮都不眨一下,此时手颤抖得握不住刀,硬是下不去手。 这是他从小期盼着要娶的人啊。 现在却走到了这种地步。 顾煜不承认是自己下不去手,他说痛快地死,萧灼华不配。 他要让萧灼华生不如死。 马车停到府前,顾煜跌跌撞撞下车,走向柴房的方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那里走,一定是因为脑子不清醒吧。 柴房亮着微弱的灯,像星河上静止的孤舟,孤舟上总有一个默默等着他的人。 顾煜推开门,萧灼华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来迎接他。 萧灼华躺在草席上,面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像一条脱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喘着气,抓着身上单薄的被单。 苏云澈守在一旁用一盆冒热气的水拧着白帕,红泥小炉叽叽喳喳冒出苦涩的药香,见顾煜进来,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动静不能太大。 “傍晚时候就有点低烧,现在都说开胡话了。”苏云澈拧干净帕子上的水,把它搭在萧灼华的额头上,“找人去叫你,他们说你在赴宴,将军真是好雅兴,在宴上相中几个美人?”
53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