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北疆的夜色凄冷,旷野的风穿过结霜的荒草,凛凛奔向天幕繁星的尽头,呼啸着擦过顾煜鬓边,吹动他的发丝,搅乱了他的心绪。 夏军的灯火万帐星星点点交相辉映,如同沧海横流间一座孤立无援的岛。 战事激烈难分胜负,虽说顾煜带着之前战功赫赫的赤影军冲锋陷阵,靠着一次次奇袭打赢了不少胜仗,但敌军此次人数众多,大有拖延着战线要把他们耗死的意图,夏军的损失也不小。 近来夜长梦却短,顾煜常常梦到故园绿树白井的小院,萧灼华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在小院里安安稳稳过着日子,伸着懒腰晒太阳,等着小崽子出生。无边的黑暗突然将眼前的画面笼罩,一双淌着血的大手打碎了小院的围墙,把哭唧唧缩成一团的小白兔捉去了。这没头没尾的噩梦扰得他心烦意乱,叫他不由得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一个个漫长得望不到头的夜里,顾煜一次次质问自己躁动不安的魂灵。 自己真的不爱萧灼华吗? 可为何一想到他的安危就会心颤如疾。 顾煜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们之间横亘着血淋淋的深仇,情缘在过往的伤疤上落地生根,如蟒蛇一般在顾煜心里盘旋起带着荆棘的花枝,这酸涩的刺痛让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成了蜷缩着逃避一切的刺猬。 他从前认定自己将萧灼华留在身边只是为了慢慢折磨,可如今他再也无法否认自己早已动心的事实。 他觉得爱上萧灼华就是背叛了自己的过去,所以爱不能彻底,恨不能淋漓。 他是从什么时候心软的呢,自己也说不清。 是看到萧灼华拖着病躯给他下一碗面的时候? 是看到萧灼华被他压在身下弄疼了默默忍耐的时候? 是看到萧灼华被他打伤了捂着嘴不敢哭的时候? 还是看到萧灼华怀着他的孩子被下人欺辱的时候? 亦或是,那天自己闭眼假寐,听完萧灼华讲的小狼小狗的故事,明白他有苦衷的时候? 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浮现,像滚烫的铁水融化了顾煜心头幽夜泉流的坚冰,他仿佛听到一声银瓶乍破的脆响,顿时水浆迸溅,流淌过如隔三秋的思念,冲刷了他最后一丝执拗的埋怨。 顾煜阖眸,片刻后再睁眼,看到的依旧是空空荡荡的山野荒凉,月色苍茫,可他却觉得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趁着月色悠长,他此刻很想牵起萧灼华的手,认真地告诉他,我们什么都不去想,我们一起走到白头。 呜呜,媳妇,呜呜。想到萧灼华的一颦一笑,顾煜此刻摘下了钢铁伪装的躯壳,露出了流泪猫猫头的本色。 顾煜一个人郁闷地坐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其他将士们热闹的欢声笑语太吵了,甚至恨不得一拳创死这个世界。 顾煜拾起一枝枯草,在沙地上画一只肚子圆滚滚的小白兔。 媳妇不在身边的第n天,想他,想他,想他。 顾煜心神不宁地扶额,呆滞地看着面前燃烧的火堆。 “嘿!”有人在身后大声喊。 顾煜被吓得一激灵,几个赤影军的将领正围在身边贱兮兮地笑着。 “大人,您总是独自坐着会憋坏的,兄弟们和您聊天解闷来了。” “怎么会憋坏,我好着呢……妈的,打仗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顾煜黑着脸,把手上的枯草折断。 “将军想点高兴的事嘛,比如说家里的事情?那次在宴会上兄弟们都看到了,您那个侍妾真是绝世的美人,您好福气啊!” “瞎说什么。”顾煜恼羞成怒地红了脸。 “行行行,看大人都羞涩了,那就不说这个。今年北疆真是格外冷啊,虽然还没下雪呢,我敢说这是咱们行军多年遇到的最冷的冬天了。” “冷吗?”顾煜愣住,“我不冷。” 几个将领突然联手把顾煜摁住,其中一个将领不管他的骂骂咧咧,把手伸进他的铁甲,触摸到了热乎乎的厚棉袄。 “哇!大人难怪不冷,这棉衣做得也太精巧了,既暖和又不臃肿。在哪个好铺子买的?兄弟们下次也买一件。” “怎么会买得到?千金不换,家妻针线。”顾煜冰冷的表情突然之间变得柔和,得意洋洋地斜睨着其他将领,神情比打了胜仗还骄傲,一副“我有老婆疼你没有”的欠揍样子。 “可恶啊,我也想要给我缝制棉衣的媳妇。”一个单身的年轻将领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你们都眼红去吧,我妻做的又精巧又好看又暖烘烘的棉衣只有我才能穿。”顾煜不知不觉笑起来,一张帅脸更显潇洒,那股子得瑟劲又上来了。 “大人,您平日里绷着脸不说话,好像只有说到您妻的时候才会笑,跟个话唠一样。” “不可能。”顾煜嘴硬。 “是真的,刚才大人的嘴啊,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一个将领提醒他。 “你们都看错了。”顾煜恢复了面瘫一样的冷脸,继续嘴硬。
第61章 “都围着顾将军做什么呢。”君翎清冷的声音传来,几个将领听了连忙站好,为君翎让道。 “粥煮熟了,都去吃吧。”君翎淡淡地说。 “殿下。”顾煜起身对君翎一拜。 “说了多少遍,”君翎捧着两碗清粥,把其中一碗交给顾煜,“在外面要叫君大帅。” 两人并排坐下,并不说话,只是喝粥。 “您贵为君后,还能喝下这么粗糙的粥啊。”粥快见底的时候,顾煜打破了沉默。 “吃什么不是吃啊,我以前跟着夏知瀚打仗的时候连粥都没得喝,糙米咸菜窝窝头不也照样吃。”君翎睫毛低垂着,刀削般的侧脸映着暖色的火光,语气依然平淡冰冷。 这世间能如此不客气直呼圣上名讳的人,也只有君翎了。顾煜想。 “我说我想去边疆,夏知瀚想都不想就同意了。老臣们反对,他就在偏殿为我争辩了一夜。到了白天头痛欲裂,我给他按了半天才好些。不知我走了这么长时间,他的头痛有没有加重。”君翎目光幽幽地叹气,一向冷淡的的神色难得浮现出温柔和惆怅。 这番话让顾煜想起萧灼华,心中更加酸涩难忍,便也跟着叹气。 马蹄声如雷鸣般响彻旷野,顾煜向声源处望去,夏知秋骑着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长发高束飘然甩在身后,在空中打出一个响亮的鞭花。 “是皇妹……还有……另一个女子。”君翎说。 夏知秋身后尾随着一个骑着枣红马的美娇娘,身量比夏知秋小得多。顾煜并不认识她,但觉得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女子不该出现在战场上。 “师傅,这位是……”待到夏知秋下马,顾煜疑惑地问。 “我叫江鸳,是你师娘!”小美人眨巴着魅惑的狐狸眼,从身后抱住夏知秋,对顾煜做鬼脸。 “啊!原来是师娘!不愧是师傅,眼光真不错!”顾煜恍然大悟。 “皇妹真会挑,原来你看着彪悍,其实喜欢这种小娇娘。”君翎笑着打趣。 夏知秋气得脸都绿了,大吼道:“你们这几个家伙不要瞎说啊!” “知道了,徒儿一定会保密的。”顾煜认真地承诺。 “不愧是殿下的徒儿,就是有眼力见。”江鸳捂嘴美滋滋地笑,漂亮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缝。 夏知秋气得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你还有心思和江鸳胡闹!你媳妇被北狄抓了知道吗!”夏知秋指着顾煜的鼻子骂。 “啊!”顾煜双眸圆睁,仿佛被雷电劈中后石化了一样。 “啊……这”君翎笑不出来了。 江鸳低下头,委屈地嘟囔:“他们先了鸳儿一步,就把萧公子带走了……” “我刚在千阳山剿完匪,就得知萧公子出事了。我连气都没喘匀,当即去京城,一路上累死了两匹马,上朝堂找我哥借兵,自请赶赴边疆,没成想江鸳这个废物点心还非要跟来。”夏知秋眉头紧蹙,说话的腔调中都满是愤愤不平,“东部的精兵过几日就能调来,到时候咱夏军的人数肯定能碾压北狄军队!敢欺负我徒弟的妻,那个破鲁日特部胆子还挺肥,看老娘不把他们打得满地找头!” 顾煜已经无心再听下去,眼神黯然,扭头转身离开,把手负在身后,冷冷地说:“我自己去待一会儿。” 众人目送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独自进了营帐,看着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他们知道此时心里最煎熬的就是顾煜,也不去阻拦。 “你见到夏知瀚了?他可还安好?”君翎问。 夏知秋怒意有所消减,缓和着语气说:“我回京那天他刚办完祭天大典,说是北部战事迟迟没有进展,祈求列祖列宗的英灵,让君大帅和众将士平安归来。” “没个正形。”君翎瞳仁微颤,说出的话像是慎怪,又像是怜爱。 夏知秋轻声回答:“确实啊,我哥从来没个正形,一直吊儿郎当不怎么靠谱。我就见他认真过两回,一次是和君大帅成婚,一次是为君大帅祈福。他以前是个说什么都不信神佛的人,如今竟然肯在大典上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62章 烈日冷风,尘烟升腾,两军对峙,血战将起。 孤雁悲鸣着穿过青灰的长空,为开战前寂静得骇人的气氛又添上几分压抑。 黢黑的岩纹如同阴沉的血管从兔毛峰白雪皑皑的山顶蜿蜒而下,最终隐没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广袤无垠。 四顾苍茫,万里琼装,带砾山川,磅礴风光。 兔毛峰是军事要塞,这场顾煜负责的战事堪比全局的心脏。只要顾煜能给夏军开个好头,士气一经鼓舞,他们很有希望在援军到来之前将现有的劣势逆转。 由于人数不占上风,几个将领兵分多路,准备让顾煜首先从正面牵制敌军,其余将领随后从侧翼突袭。顾煜就是黎明前的第一声炮响,必须用最少的人打出最漂亮的胜仗。 顾煜带了赤影军一支战无不胜的轻骑,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违和的煞气,沉静地面对着面前人数众多的北狄联军,目光中闪烁着锐利的寒意。鲜红的披风映衬着暗色的铁甲,呼啸着鼓起又舒展,同劲风对抗着猎猎作响。他修长的手紧握战马的缰绳。陪伴他多年的点墨五花马打一个响鼻,健壮的铁蹄在细软的黄沙上“噌噌”摩挲,早已按耐不住为主建功的狂欲。 “早已听说夏军兵力损失不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顾将军都只剩下这几个人了,真是可怜呐!”律骨浑自负地对着顾煜冷嘲热讽,张着蛤蟆一样大的嘴嘎嘎直笑,恶心的胖脸上都笑出了汗津津的油光。 “有劳您挂心,大夏的骆驼就算瘦死了也比你们北狄的劣马大。”顾煜双眸微阖,深邃的黑瞳间流露出阴狠的杀意,“唰”一声将沉重的铁剑拔出鞘,曾在暗处藏着的剑锋一遇了艳阳高照,流光浮动着便分外闪耀,仿佛欲同天上的烈日齐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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