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应岁与没有煮水泡茶,而是倒了一杯桌上的温水给弟子。 鹤云栎捧着水,没有喝。 他忧心忡忡地问道:“师父,三师伯不会有事吧?” 虽然师父对解蛊很有把握,但叶清讲的那个故事和今晚的梦都让他心惊胆战。 他总怕有意外。 这和第二场梦不一样。 第二场梦里师父与二师伯的不和现今毫无迹象,但三师伯的危难却正当前。 应岁与看着惶然的弟子:是因为担心所以才睡不着? 虽然暂时不明白弟子这份过度的担忧从何而来,但他还是轻声安慰:“不会的。有为师在呢。” 一句简单的话,鹤云栎心里却像有了着落。安心的环境与最信任的人,教他忍不住将所有不安都倾诉出来:“弟子最近做了一些梦……” 话说出口他便后悔了。 为了梦心神不宁,师父定是又要笑话他孩子气了吧。 应岁与没有任何要笑的迹象,静静看着他,似乎在等后面的内容。 受到鼓励的鹤云栎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那些梦都很不好。一个梦里,师父离开了我们,三师伯留书说要把师父带回来,却一去不返; 另一个梦里,师父和二师伯成了死敌,似乎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还有一个梦里,师父被很多人追杀,最终……” 鹤云栎说不下去了:这下师父会嘲笑他了吧。 若不是梦境真实到几乎近似于预兆,他也会觉得这些内容荒谬。 应岁与恍然:这就是弟子近来心境紊乱的原因吗? 修士一般不做梦。 极少因心境不稳产生的梦境内容也不会如此清晰而有针对性。 这些梦里只怕很有些蹊跷。 某种能影响他人梦境的秘术? 但鹤云栎身边几乎时刻不离人,谁能有机会动手脚? 他并未将心中疑虑表现出来,而是抬手摸了摸弟子的脸,柔声感叹:“的确是梦啊!吓坏了吧。” 虽然梦境毫无根据,但弟子的惶恐不安是真切的。 对此,他表现出了充足的耐心与温柔。 鹤云栎本想说“还好”,但最终鼻头一酸,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嗯”。 应岁与浅浅一笑,哄道:“不用不好意思。为师做到这样的梦也会被吓得睡不着呢。” 干涩的喉头讲不出任何话语,最终在一声呜咽般的“师父”后,鹤云栎第一次不顾忌害臊,扑进了应岁与怀里。 一直以来的担忧决了口,倾泻而出。 他怕门派分崩离析,怕同门遭遇不测,最怕千丝万缕的因果在师父身上成结,将应岁与引向那个糟糕的结局。 弟子无声的泪水迅速浸透单薄的衣衫,带来湿润的凉意。 再往内,是并不熟悉的酸楚。 应岁与耐心而轻缓地摸着弟子的脑袋:“不会有事的。都是梦,为师哪也不会去,你关心的所有人也会平安无事。” 这不止是安慰,也是他对弟子的保证。 师父的话教鹤云栎安心了许多。 他埋着脸,“嗯”了一声。 应岁与拿出一串由细碎鳞片串成的珠链,串了锁扣,扣到弟子的发髻上。 鳞片呈青银二色,闪动低调的光泽。细小些的构成主体,埋入两侧发间。几片较大的则垂在发髻处,动得急了碰撞起来,还会发出清脆声响。 他叮嘱:“这法器于你现今的状态有益,务必一直佩戴,哪怕睡觉都不要摘。好吗?” 鹤云栎点头表示记住了。 他已经不哭了,但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还是将脸埋在师父怀里。 应岁与继续哄道:“还要睡一觉吗?这次为师陪你,不会做噩梦的。” 鹤云栎摇头,他睡不着。 “那陪为师去灵药园看看吧,有几味给你三师伯的配药须得现采现用。” 他深知,缓解担忧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本人也参与到解决问题过程中。 鹤云栎这才坐直身子,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脸和应岁与衣服上被他弄脏的心口部位:“嗯。”
第41章 这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一个人。 隽明袖翻来覆去。 白天叶清讲的故事教他心里惶惶不安。 加上老头子外出回来已经好几天了, 但一直在大师伯的静思堂修养,他到现在都没能见上一面—— 老头子不会已经死了吧! 师门众人难道在帮着大魔头一起瞒他? 不行! 他翻身而起:自己必须得亲眼确定一下老头子的死活! 有了白天被拒之门外的经历,这次他吸取教训, 决定偷偷潜入。 他埋伏在顾决云修养的院落外的草丛里, 直到确认守着老头子的大师兄离开后, 才悄悄爬出,缓慢贴近院门。 院子外有阵法, 院子门上还上了禁制。 但这些“雕虫小技”要能防住隽明袖, 他就祸害不了那么多宝贝了。 顺利进入院中,透过窗缝瞧去。 老头子睡得很熟,甚至都没有发现他来了。没关系, 还喘气就行! 隽明袖没敢进入。 要吵醒了顾决云, 被发现他不听话跑来, 少不了一顿打。 先说好, 他不是怕挨打! 主要是老头子现在这么虚弱,要是为了打他激动得断气了, 他岂不是要背负上弑师之名, 和鹤师兄永无可能了? 之后, 他又开始查探了院落各处。他不信任大魔头的治疗,想看看大魔头有没有试图谋害老头子的痕迹。 绕到正门, 同样破除禁制后,进入前厅。 第一眼, 他就看到了桌子上摆了一碗红到发黑的液体。 这是什么? 闻了一下, 又腥又臭。 大魔头就给老头子这种药? 这颜色能喝吗? 一看就有问题, 不能让老头子直接喝。 虽然老头子固执又死板, 还总是不体谅他的良苦用心,但他身为弟子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师父的。 这样想着, 隽明袖端走了“汤药”。 为避免被发现得太快,他还重新找了个碗,用墨汁兑了一碗水放在原处。 离开静思堂后,他左思右想如何处理这碗药,最终决定还是找个人来试试这碗药。 人选自然也有,就是“青叶”。 身为他的同谋兼下属总得为他做点贡献吧。 “喝!”隽明袖又一次如入无人之地般闯入“师妹闺房”,把碗往叶清面前一放。 对他的“出入自由”叶清也习惯了,但面对这碗成分不明的粘稠的黑红液体,他表示拒绝:“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喝?” “是我师父的药。你先试试!不喝我就灌你!” 叶清并不知道这碗“药”的来历。只当是隽明袖病急乱投医自己找了药材瞎糊弄出来的。 他可不敢喝。 “你都说我们现在是盟友。你若想我真心帮你,便不该这么对我。一个优秀的领袖应该懂得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隽明袖被说得心虚:“但总得有人来帮老头子试药。要他被毒死了,我不就没有师父了?” 叶清:所以我被毒死就无关紧要了? 他以退为进:“药也不是不能试。但总得先弄清楚里面的成分不是?我建议你先找鹤师兄确认一下能不能喝。” 只要把人哄到鹤师兄那里,师兄自然有办法拦住隽小师兄。 找鹤师兄? 隽明袖暗暗点头,也确实也是个办法。 只要不告诉师兄这碗药是哪来的就行了! 他又端着碗折转来到倚松庭。 但师徒两前脚才去了灵药圃,倚松庭内并没有人。 不在? 鹤师兄作息一向很规律,怎么会突然不在? 而且大魔头也不在。 而且他刚从大 师伯院子过来,鹤师兄也不可能去了那里。 难道,大魔头把鹤师兄带到了无人处,欲行不轨之事! 一时间隽明袖脑袋里闪过许多…… 闪过失败。 因为他年纪看起来太小,书店从来只卖他和谐版的话本,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过脖子以下的内容。 但这不妨碍隽明袖着急:可恶!偏偏赶在这时候! 看着手里的“药”,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一面是“挚爱”岌岌可危的清白;一边是“至亲”的生死安危。 最终,他一咬牙一跺脚,死就死吧,然后将碗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呕!好腥,好难喝。” 隽明袖顾不上等待药发挥功效。 ——他要赶紧找鹤师兄,不然师兄的清白就不保了! …… “三师叔,我来取血了。” 从药园子回来的鹤云栎已经重振了精神。他还不知道隽明袖在满宗门找自己,而是按照应岁与的嘱咐,来到顾决云修养的院落取血。 培育雌蛊需要蛊种,原始的蛊种已经因为蛊女的身亡没了。那仅剩的可能的种子来源只剩下顾决云身上的雄蛊。 只是通过诱导雄蛊变性产生雌蛊的概率极低,需要多试几次,直到找到最合适的条件。 他们都做好了打长线战的准备。 顾决云疲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前厅的桌子上,自己拿吧。” 因为迟迟没有雌蛊蛊主的血来安抚雄蛊,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虚弱嗜睡。 好在顾决云修为够高,还能撑很长一段时间。 “三师叔,在您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进来?” 鹤云栎进入卧房,将手里装着墨汁的碗递给顾决云看。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和自己怀疑的是同一个人。 毕竟能端走药的人不少,但想出拿墨汁替换伪装的人独此一家。 顾决云想到什么,反问:“你直接进来的?” 鹤云栎点了点头,他还以为是大师兄走时忘了上禁制,疑惑一向稳重的大师兄怎么突然这么马虎。 顾决云强撑着来到院落门口查验。 这熟悉的作案手法,就是那个小讨债鬼干的! 他咬牙切齿:这小子,剑术心法不见长进,开门撬锁倒一日千里! 证据确凿,都不用再经过审问。 很快,隽明袖被大师兄提着耳朵,拖到了顾决云面前。 得知隽明袖把他的血喝了,顾决云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了:“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这个讨债鬼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离谱的事! 那个碗里除了他的血,还有调配好的诱导雄蛊转化的药。本是给大师兄喝的,结果被这小子喝了去!那不是—— 让大师兄来帮他解蛊,已经是顾决云接受能力的极限,他绝对不要让隽明袖来。 他宁愿和这小子你死我活。 隽明袖满腹委屈:“我为你以身试药,哪里做得不对?你不识好歹,不领情也就算了,反正我也受惯委屈了。但你不该用这么坏的心来揣度我!我哪里要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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