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灯? 面对应岁与戏谑中带着质疑的眼神,他闭紧双唇,一言不发。 他哪敢说自己刚才在胡思乱想,没有听清师父的要求。 应岁与这次没有刨根究底,而是直接猜测:“哦!还是在想媳妇儿!”他打断鹤云栎的辩解,“不用口是心非,为师不会笑你……太久的。” 鹤云栎无言以对。 是想媳妇儿,但想的是师父的媳妇儿。但这种话听着属实大逆不道,有违伦理。 “选这个吧!”为了终止这个话题,他利落地拿灯、付钱。 从商贩处借了笔,应岁与在灯面上落下了“平安喜乐”四个字。很难想象外人口中刁钻古怪的人,愿望会如此朴实。 “呼”的一声,燃料被点燃,天灯在热气的托举下缓缓上升。 苍蓝的天幕下,跳动的烛火映照着墨黑的字迹,人世的期盼飞往天际。 鹤云栎凝望着那盏灯,虽不信神佛,却也在此刻期盼这份心愿能被上天看到。 忽然,视野中的灯面被灼出了一个黑点,眨眼便燃烧起来,迅速失去平衡,摇摇晃晃跌坠下来,落入河滩,再不复寻。 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盏“与众不同”的灯,“倒霉”、“心不诚”之类的言论陆续传来。 虽然天灯在客观上存在烧毁的可能。但这一片这么多灯,偏偏只这盏烧了,在这个特殊节日里,难免让人产生不祥的猜想,比如:是不是望舒神君拒绝接受这个人的愿望,所以才烧了他的灯? 短暂的错愕后,鹤云栎忙道:“这灯质量不好!我重新去给师父买一个吧!” 说着,就要朝摊子走去。 “不用了!” 应岁与拉住他,另一手接住了那片因被墨汁染湿而未烧尽的灯面。 ——是“平”字。 他望着灯面碎片感叹:“看来是我平日不够虔诚,才会让神君厌弃。” “师父别在意,这都是——”迷信。 应岁与抬起手指:“嘘!还是恭敬些。 也不必太紧张,神君之所以为神君,肚量想来远胜于凡人。纵我有冒犯之处,他也不至于就此降罪。烧灯之象比起惩戒更像警告。我想神君还是以教化为先,在提示我及时补救。” 完蛋了,师父已经到了会被封建迷信活动骗到的年纪了吗? 鹤云栎面临两个选择:左转,跟应岁与讲道理;右转,保持沉默。 而身为克己奉公、五讲四美的云霄掌门,他肯定是—— 开倒车! 和师父一起上当受骗。 跟师宝男有什么道理可讲? 如果做点事能让师父缓解心情,那就做吧。 “师父打算怎么补救?” 捐钱修庙吗? 捐多少? 修几座? 他都准备掏钱了,但应岁与似乎并非这个打算。 “望舒神君是掌管人世愿望的神,想积他的善缘,应该得遵循他的脚步,帮世人实现愿望吧。那么徒儿——”应岁与突然转过头,“你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心愿,说出来帮一帮为师吧。” 长街人来人往,盏盏灯火盈天,应岁与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清亮的双眸映着满河流光,银河星海般璀璨。 鹤云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师父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不会就为了对他说这句话吧? 这想法太过自恋,一闪而过便抛到脑后。 迫在眉睫的愿望? 确实有一个。 那就是希望应岁与清醒一点,不要再搞封建迷信了。 ——烧灯除了证明您是个倒霉蛋,什么都证明不了啊! 但考虑到师父的脾气,这话肯定不能说。 斟酌过后,他选择了另一件事:“师父有没有办法让那少年成为云霄的正式一员?” 费尽心机套话的应岁与没想到弟子的烦恼竟会是这个。 阿栎认识那个少年? 他们什么关系? 对弟子了解的盲区,他产生了难以形容的焦躁不安。被师兄诟病的控制欲又开始作祟。看着长大的弟子有了他无法理解的心事,这教他难以忍受。 “在为师给你答复前,你先回答为师两个问题。第一,那个少年是谁?” 鹤云栎回得干脆:“他就是那个叶氏遗孤。” 原来是他。 又是送丹药,又是送法器,现在还要把人收入门下? 再等等还要给什么? “第二个问题:怎么样才算‘正式一员’?” 鹤云栎被问愣了,他还以为师父会问理由,答案都准备了一半,却不料是个抠字眼的问题。 “能……融入云霄,有资格传承道统吧。” 那就是要让师门中人收下那少年了? 应岁与:“知道了。” 语气颇有几分冷淡。 这算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起来不太情愿啊。 “阿栎。”应岁与语重心长道,“有两件事为师希望你明白:一、为师没有立场也不会勉强你的师伯们收弟子;二、为师不会因为你的要求就收下他。” 看来是拒绝了。 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鹤云栎还是难免失落。 这些日子,来自那个梦境的不安一直笼罩他心头,身临其境的恐惧让他对未来充满担忧。 他不知道云霄为何没落,也不知道师父为何会成为他人口中的“魔头”。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师父会因仇怨被主角所杀,他不想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让男主成为自己人,是他能想到的最简单的化干戈为玉帛的方法。 但如果没人承认男主,又凭什么让男主认同云霄,进而尊敬师父,保证永远不会做出伤害师父的事? 但他也明白,这是自己的计划,不能因为师父疼惜他,就将责任转嫁到师父身上。 “弟子知道了。”他会自己想办法的。 沉浸于失落的鹤云栎遗漏了一个事实:应岁与并未对他的心愿说“不”。 现在,某位看起来冷静的师父已经开始头疼了。 事情很麻烦,说那番话是让弟子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应岁与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个凝视苍生的“望舒天君”,被自己今晚拿他做戏的无礼行为触怒,进而安排了这个“烫手山芋”来惩治自己。 不管怎样,说下的大话总得想办法。早知道就多拿出几分定力,不去读弟子脸上的心事了。 不过……他能做到吗? 不能啊。
第17章 夜渐深。 披着夜色归来的师徒走在回倚松庭的路上。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鹤云栎放弃了让叶清“一步到位”的计划。打算先将叶清收作记名弟子,为其调理好根骨灵脉,同时寻找机会让叶清表现。 能获得师伯们的青睐,让他们改变主意最好。如果不行,他就在其他宗门为叶清另觅良师。做男主仙途的领路人,也是不错的善缘。 决定了! 晚上等师父休息了就去见叶清,把人收下再说。 《斩麟龙》的曲调混杂在山风中,让应岁与想忽略弟子的得意都不行:“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和师父一起看灯很高兴!明年再去吧!” 漂亮话真是一套一套的。当师父的在为他的愿望烦恼,他却自得其乐。 应岁与不禁怀疑那件事对他的弟子是否重要?而这关系着他目前遭受的困扰是否物有所值。 云霄众人皆知,应岁与不爽快时,总是从别人身上找回来的。 夜风中传来幽凉的声音:“那么徒儿现在想起对为师做过的承诺了吗?” 鹤云栎轻快的表情凝固了。 他明白师父在问什么,是下山前提到的事。 但师父不是不追究了吗 ? 他不无怨念地看着某位“出尔反尔”的师父。 清楚让徒弟干想也没结果,应岁与提点:“这次是为师陪你下的山,就不算你违背承诺擅离宗门了。” 原来是这个! 他之前却是答应过新的乾坤丹炼成前都会留在山门,但是—— “弟子以为去山下不算离宗。” 去家门口能算离家吗? 他没有不把对师父的承诺放在心上,而是他们俩对禁足范围的理解不一致。 应岁与:“那如何才算?” “至少御空法器一炷香不能往返的距离才算吧。” 应岁与也不计较这点差别:“好吧,就按你说的标准来,这次算了,下次……”话明显没完,他突然不说了。 “下次怎么样?”鹤云栎追问。 应岁与眯起眼,一副抓住了徒弟“尾巴”的狡黠模样:“果然还在想有下次。” 这鱼钓得太生硬。 “明明是师父在用话引导!” 坏心眼得逞的人阴转多云,弯着眼,继续未完的话:“若有下次,就,下次再说!” 鹤云栎:这是什么车轱辘话? 看出他的不满,应岁与解释道:“为师刚才打算,若你再犯,就罚你试遍‘真言丹’理论上的十七种配方。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这样了。” 鹤云栎松了一口气。 “万一以后又有更有趣的法子了呢?” 落到一半的气又提了起来,并且提得更高了。 还能有比吃十七种“真言丹”更恐怖的惩罚吗? 虽然鹤云栎自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但按师父的性子也不会正常盘问。 谁知道他会从什么刁钻的角度,问出让人难堪的问题? “这样一想,为师甚至开始期待徒儿再犯了。”应岁与越说越兴致越高,甚至低下头做出思索模样,似乎真的在构思更可怕的惩罚方式。 怕他真将计划排上日程,鹤云栎忙保证:“弟子绝对不会再犯了!” 看着被吓到的徒弟,应岁与适可而止:“那为师等着你的表现。” 配着他笑眯眯的模样,这句话落在鹤云栎耳中简直和“等着你再犯”是一个意思。 下面的路,师徒俩转换了心情。应岁与脚步轻快,鹤云栎惴惴不安。 “师父什么时候炼乾坤丹?” “等心情好的时候。” “你现在心情好吗?” “一般吧~” “师父什么时候能心情好?” “不好说。” “如果我有事要去‘御剑一炷香能往返’的距离以外,但有师父陪着,算违背承诺吗?” “不算。” “那师父会陪着我去吗?” “看情况。” 这没一句准话啊。 得不到保证的鹤云栎惴惴不安。 马上要采买下个月的药材了,要不把真言丹的必要材料都从采购清单上删掉吧。 …… 将弟子送回房间,直到看着灯火熄灭应岁与才转身离开了倚松庭。 从院落下来,过栈道,翻悬梯,远远的便能瞧见奇险的山门。那个叶氏遗孤还跪在山门下,记名弟子已将师长们的态度告知了他,但他还不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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