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林叶,倾盆大雨眨眼即来。 段嘉诩下意识将伞撑开,林祁的手握了上来,掌控住伞柄。 雨水顺伞面滑落,段嘉诩同林祁皆湿了肩膀。 段嘉诩睨了眼肩头雨水,伸手覆住林祁手背。 “有些伞只能撑一人,既无法同行,就当抽身而退。” 段嘉诩笑,将林祁握住伞柄的指一根根掰了下来。 “省得累己伤人。” 段嘉诩执伞后退,将林祁留在倾盆大雨下。 衣衫被雨水染湿,凉意顺肩膀而下,段嘉诩捂唇闷咳。 “你既是甲班学子,今夜起就不要与我同住一屋了。你有你的去处,无须在我身侧蹉跎。” 雨中,林祁因段嘉诩的话心神俱颤。 伞下,段嘉诩的面容却同他的声一样冷静到了极致,虽言笑晏晏却不带一丝感情。 重活一世,他不想再卷入庙堂之争。 林祁有他要复的仇,他段嘉诩有他要搞的钱,他和林祁可同行一段,却不宜一路并肩。 想到以后要自己写功课,段嘉诩深深一叹后转过了身。 段嘉诩身后林祁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有被人拒绝的羞耻,还有被人当废物般丢弃的恼火。 两种情绪交织在心头,林祁伫立片刻,红着眼角追了上去。 就算被嘲笑痴心妄想,他还是想去争上一争。 …… 雨一直在下,段嘉诩撑着伞向丁班屋院走去。 林祁的心思段嘉诩先前有过些许揣测,因极不合理,段嘉诩便下意识推翻了那个揣测。 毕竟上一世的林祁可是几番想弄死他啊…… 段嘉诩闷咳几下,无声叹息。 若早知道林祁对他生了那样的心思,他该早些让林祁去住甲班屋院的。 段嘉诩行至山门处,见一蓝衫少年策马而来。 大雨滂沱,马背上的少年不但丝毫不受影响,反倒因这雨势更为张扬。 “小嘉诩!” 爽朗笑声穿越林间山风而来,是那股段嘉诩所熟悉的轻狂。 “朱谨哥哥!”段嘉诩既惊又喜,主动迎了上去:“你不是随褚夫子去边境了吗?” “师傅回京述职,我便随他一道回来了。” 朱谨自马背上翻下,段嘉诩将伞往他那头挪,朱谨长臂一伸连人带伞,卷入臂弯中。 “你身子骨不好,这么大雨跑出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提前收到什么小道消息,在这迎接我吧?” 朱谨将伞撑在头顶,一柄伞将他同段嘉诩齐齐罩住。 大雨下,追着段嘉诩步伐而来的林祁正好瞧见这幕。 伞下,一身戎装的伟岸少年与一身红衣的病美人小公子极为般配。 呵…… 一柄伞只能撑一人? 林祁嗤笑,目光渐冷。 原来并非是一柄伞,伞下只能站一人,而是段嘉诩想要并肩的人从来不是他。 朱谨与段嘉诩,一个是南越世子,一个是陇西世子,这两人同为贵族,门户相近,成长类似。 而他,不过是个为了活命不得不以男儿身扮作女子的罪臣之后。 垂在身侧的手握至死紧,有血顺指缝流淌,滴在地上,落地生花。 一朵朵血花相互堆叠,怒放成林。 林祁心中极为愤怒,而这愤怒源自于那无法宣之以口的自卑。 曾经林祁在心中信誓旦旦,他必要段嘉诩成为他的人。 但在见到朱谨将段嘉诩圈入臂弯,两人身影相互重叠这幕时,林祁深知。 这是一场必败的争夺,在朱谨面前,他没有任何胜算。 “段嘉诩,你个骗子。”林祁咬牙切齿。 有被人欺骗、愚弄的恼火,还有被人当作笑话的羞耻。 在这一刻,林祁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那种生杀予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 山门前陷入故友重逢喜悦的段嘉诩同朱谨并未注意到周遭。 “朱谨哥哥,你这趟回来打算待上几日?” “两日,明日便要动身回去。” 段嘉诩本以为朱谨会在汴京待上一段时日,没想才重逢便要面临分别。 “这么快……” 段嘉诩弯眉扯唇,挤出一个微笑。 见段嘉诩如此,朱谨抬手揉他脑袋。 “每年六月稷下学宫都会举办毕业考核,届时你若能通过考核便可下山历练,来边塞寻我蹭吃蹭喝了。” 朱谨想法简单,段嘉诩闻言仅是笑而不语。 旁人通过毕业考核,确实能前往各处历练,他却并不容易。 藩王世子本就是陛下制衡藩王的人质,朱谨能离开是因为褚夫子深得陛下信任,在褚夫子眼皮子底下便不会脱离掌控,他就不一样了。 去年他差点要了段萧清小命,陇西王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放油煎,他若在在汴京行差踏错,第一个想他死的怕就是他亲爹了。 段嘉诩同朱谨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聊。 朱谨说要回丁班屋院,段嘉诩怕撞到在屋中收拾东西的林祁,便干脆带朱谨下山去了八仙楼。 待两人回到山上已是第二日。 林祁不告而别了。 段嘉诩是从老山长口中得知的消息。 林姓学子退学,日后这稷下学宫再无林林此人。
第85章 送别 林祁不做林林,那日后便是要成为林祁了。 据段嘉诩所知,上一世陛下因小皇孙的诞生大赦天下,林家旁支就在大赦名单中。 林祁此时离开,想来是要借林家旁支的身份参加科考,入仕为官。 朱谨第二日便离开了,段嘉诩没有随他一块。 六月稷下学宫毕业考,一批学子通过考核,顺利毕业。 通过考核名单中有许知意的名字,月末许知意收拾了东西离宫下山。 山门口,周不疑同段嘉诩前去送行。 临别在即,周不疑吸了吸鼻子开口调侃。 “知意,我瞧着你寻常整学问跟我一个调调啊,怎么这回如此厉害,一考就过。” “那是你没瞧见我眼皮子底下这黑眼圈,都堪比女子的烟熏妆了。”许知意指了指自己眼皮底下,周不疑瞧见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此趟下山,打算去哪?” “四处走走,听说边境秋日景致不错,兴许去那还能瞧见七月流火。” “知意学长可以去永清一趟。”段嘉诩提议:“褚夫子在那镇守,你可以去找朱谨蹭吃蹭喝。” “好。”许知意眸色一深,应下了段嘉诩的提议。 几人话别一番,许知意转身离开。 盛夏的风又闷又热,看着许知意渐行渐远的背影周不疑不禁开口感叹。 “又少一人了,从前我们五人在一起总是闹哄哄的,现在却只剩你我二人。” 段嘉诩虽不如周不疑感慨,心头却仍有些许感触。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在恰好的时间,恰到好处地离开,便是最圆满的。”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久处不厌,怕就怕久处后相看两生厌。 空中有雨飘了下来,段嘉诩将伞撑开遮在周不疑头顶。 “不疑学长,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段嘉诩开伞的速度看得周不疑眼睛都直了。 “嘉诩学弟,你这还真是随时随地准备齐全。” “这是自然,我怕死嘛。” 段嘉诩弯唇,眉眼皆染上了笑意。 “我自幼体弱,一点小病都有可能要了我的小命,我自己不注意些很容易会嗝的。” “我要嗝了,我辛苦赚来的银子可就成别人的了,这种傻事我才不干。” 段嘉诩这话贪命又爱财,周不疑闻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嘉诩学弟,那你当真要好好保重啊。若你似我这般有十八房小妾日日伺候,岂不是要日日下不来床。” “那我便珍爱小命,远离女子。” 雨下段嘉诩手执一柄伞同周不疑并肩而行,两道身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雨中。 …… 夏去秋来,冬走春至。 四季不断流转,日复日,年复年,时光悄然而逝。 稷下学宫山道上,有位小学子拦住一位红衣少年连连追问。 “嘉诩学长,卦象如何显示?” “这次分班考核我可有希望考到甲班去?” 段嘉诩眯眼,笑弯了眉:“天机不可泄露。” “学长的意思是?”小学子有些困惑。 “你嘉诩学长的意思是,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就加钱。” 两人身侧有道声音传来,紧接着周不疑就挥手拨开了那位挡住他道的小学弟。 “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你每年用这招,都有小学弟上当,你这十六岁的坑人家一个十岁小孩,你良心过意得去吗你?” “周不疑,注意你的用词,我这不是坑,推演算卦都是有根有据的,乾坤八卦、天干地支这可是门大学问。” “我看你这搞钱的手段才是大学问吧,只怕那山下的奸商都得拜你为师。” 周不疑年长段嘉诩一岁,亦比段嘉诩稍高一些,他伸手一拉,段嘉诩就被他扯到了面前。 “钟家商行的陈管事在山门外寻你,你继续在这磨蹭只怕是赚了小钱丢大钱……” 周不疑话还没说完,段嘉诩已滚水烫脚似的跳到了几步外。 待周不疑眨个眼,段嘉诩便只剩一个背影了。 瞧着段嘉诩那模样,周不疑头痛地抚了抚额。 “这病秧子平日里动不动就吐血,怎么一听到银钱这两字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山门外,钟家商行的陈管事在那等着段嘉诩,见他出来,陈管事迎了上去。 “小公子,沧州那头有消息传来,水坝决堤,冲毁山下数座村庄,死伤近万人!” 陈管事边说边庆幸地拍了拍胸口。 “年前家主打算在沧州发展生意”,幸好你劝阻了他。” 陈叔在庆幸钟家商行没在沧州发展生意,段嘉诩则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 “消息既已传到我们耳中,想来朝廷这几日便会向商户强征物资。” 自晋渊建立以来,一直重农抑商,商户地位低贱,平日里没少任人磋磨。 但一旦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朝廷一个宰的便是商户。 钟家商行旗下肉铺、香料铺、粮铺,卖的全是民生物资,朝廷要强征,第一个找的便是他们钟家商行。 “小公子,您先前让我囤的物资,是否在朝廷强征前主动上交?” 主动上交,既能博个好名声,又能免掉后续麻烦,是个十分不错的主意,但段嘉诩却另有想法。 “那些物资你现在下山便想法子运往沧州。” 陈管事闻言面色一变:“小公子这是要……” 这些年来,眼前这位小公子的行事法子颇为狠辣诡谲,此次大灾,难道小公子是要趁机狠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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