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遭到了各种各样的反对,但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在早朝上吵吵架,上书痛斥又或者是在仁明殿门口长跪不起,除了齐子元不堪其烦,整场春闱从筹备到最后阅卷结束的张榜没有受到任何实际的阻碍。 垄断朝局数代的世家,在感到自身利益被损害时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正想着,一盏茶递到了面前。 “陛下,”齐让轻轻点头,“孙大人还在等你的回话。” “朕……他们不能来,朕去就是,”齐子元回过神来,端起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也逐渐平复下来,“既然想要朕断案,朕总要先听听当事人怎么说。” 孙朝自进了门就没怎么变化的表情里终于多了几分讶异:“陛下要亲去京兆府,面见那几个举子?” “此事关系到整场春闱,朕跑一趟也是应该的,而且,不止朕……”齐子元想了想,“宋清现下在做什么?” “臣派人去询问过,宋大人自春闱结束后便回了中书省,现下正在中书省处理事务。”孙朝回道。 “他果然是一刻都闲不住,”齐子元思忖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而后抬头,“既然是告他的,也该让他露个面,就劳烦孙大人去趟中书省,叫他一起。” “臣遵旨,”孙朝话落,躬身朝着齐子元又施了一礼,“那臣先告退。” 齐子元应了声,眼看孙朝退了下去,才端起面前的茶盏又喝了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次没这么简单……”沉默了一会,他转过视线看向侍立在一旁的陈敬,“备车马,朕要去京兆府看看。另外传朕口谕,召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同往。举子控告主考……这么紧要的事,三法司总该在场。” 还是第一次听见齐子元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陈敬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奴婢遵旨。” 而后便快步退了下去。 直到陈敬走远,齐子元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眼正对上齐让的目光,不由开口:“皇兄……” “落榜的举子控告主考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齐让温声道,“此次春闱从筹备到最后张榜都极近严谨,陛下做了能做的所有,无须自责。” 果然齐让是明白他的。 齐子元从方才起就捏紧的拳头慢慢地放开,整个人向后靠坐在椅上,目光微散:“若只是落榜的举子心有不甘控告主考,是非黑白彻查过后总有定论。可这个杨诠来者不善,我担心他还有后手准备……那就是我害了宋清了。” “若真是那样,”齐让安静地看着他,“你就不能还他公道了吗?” 齐子元一滞,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是了,只要宋清是清白的,总能水落石出。” “嗯,”齐让应了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陈敬已经在等你了。” 齐子元扭过头,果然看见了因为来去匆匆而略喘的陈敬正候在殿门外,便站起身来:“那皇兄,我现在去京兆府了。” “我身份特殊,不便同往,”齐让朝门外看了一眼,“让韩应随你一起。” “不用了,”齐子元摇头,“我这次不是微服,除了仁明殿近卫还有宿卫随护,京兆府也有府役,不会有事的。” “到了京兆府人多眼杂,总要有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在身边才能放心,”齐让说着也站起身,走到门口,“韩应。” “是,”一直守在门外的韩应立刻应声,“属下定会保护好陛下。”
第五十五章 京兆府离皇城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出了安华门一路乘马车过去还没用上一刻钟。 天气正好,街面上行人商客来来往往,一如往日般热闹,落在齐子元眼里却只觉得嘈杂,尤其瞧见京兆府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时,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没在这都城的街巷上感到悠闲和安逸。 “陛下,”韩应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府门外人太多,为了免生事端,只能委屈您从侧门入府了。” “嗯,”齐子元应了一声,放下车帘又想起来问道,“孙朝回来了吗?” “回陛下,孙大人已经先行回了京兆府,”韩应回道,“此刻正在侧门外候着。” 齐子元点了点头,而后才意识到韩应看不见,又开了口:“那我们抓紧过去吧。” 虽不是微服出行,但齐子元素来不喜欢麻烦,今日的事情更不想声张,便舍了繁复的仪仗和銮驾,选了辆轻便的马车,随护的宿卫也尽可能地减到了最低,这才没惊动那些百姓,顺顺利利地绕到了京兆府偏门所在的巷道。 孙朝果然已经候在了偏门外。 “参见陛下,”眼见齐子元下了马车,孙朝躬身施礼,“刑部尚书吕励大人、御史大夫曾蔼大人已经候在内堂,大理寺卿孙久大人今日身体不适告了假,是由少卿周济桓大人代替的。” “无妨,反正现在大理寺实际主事的也是周济桓,”齐子元一边说着话,一边跟着孙朝进了侧门朝内堂走去,“宋清到了吗?” “宋大人和臣一并回的京兆府,现也在府内等陛下召见。”孙朝接了话,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歇。 “先不急,朕要先见见那些举子,尤其那个杨诠,”齐子元道,“就在内堂吧,让几位大人一起。” 孙朝应声:“是。” 一进内堂,果然瞧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如此匆忙地将几位大人请过来,辛苦了。”齐子元在正中的椅上坐下,面色平静地受了几人的礼,“都坐吧。” “多谢陛下,”几人依言入座,口中还不忘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等的职责。” “今日还真是要诸位帮忙分忧了,”齐子元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目光从几人脸上陆续扫过,最后在周济桓脸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等在一旁的孙朝,“带人进来吧。” 京兆府的内堂并不小,却也不方便几十个举子同时入内,因而孙朝只带了杨诠一人进门,其他人虽被府役和宿卫拦在门外,却能听得见堂内的动静,便也没再吵着要同行,隔着一道敞开地门观察内堂的景象,也悄悄地打量着那个坐在上位的年轻皇帝。 齐子元也在看着他们。 几十人里有老有少,看衣着有的家境富裕,也有的略显窘迫。从面目来看有的神情激愤,也有的满脸懵然,面对披坚执锐的宿卫,不自觉地生起了畏惧退缩之意。 除了都是参加过今年春闱的举子,在他们身上再找不到任何的共同之处。 却能共同汇聚在这里,跟着那个杨诠一起指控宋清。 杨诠…… 齐子元收回视线,终于看向了跟着孙朝进门后就径直跪在了堂中的人。 “你就是杨诠吧,”虽然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这人不简单,但眼瞧着对方就这么跪在自己面前,齐子元到底还是没办法接受,淡淡开了口,“先起来再说话。” 杨诠下意识抬起头,正对上齐子元的目光,犹豫之后站起身来:“谢陛下。” 齐子元轻轻摇了摇头,凝神打量着这个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男人。 从面相来看,这个杨诠估计比在座的周济桓还要长上几岁,体型富态,衣饰考究,只有两鬓微微花白,不知是先前就有的,还是这几天长出来的。 大概是齐子元实在太过年少、气势不足,以至于第一次见他的杨诠没生起丝毫的畏惧之意,迎着明显考究意味的目光,依然神态自若。 果然不是个普通人。 “杨诠是吧,” 齐子元收回视线,端起刚刚府役送来的茶,浅浅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沫,刚要喝又停了下来——临出门前陈敬千叮咛万嘱咐,京兆府内人多眼杂又无人试毒,以防万一还是不要用这里的茶点。 却又不好直接把茶盏又放回桌案上,齐子元垂下视线,打量着杯盏上的花纹,继续道,“你控告此次春闱主考宋清私受贿赂、偏私舞弊?” 杨诠应声,语气不卑不亢:“是,陛下。” “状告主考可不是小事,”齐子元抬起头,目光重新回到他脸上,顺势放下手里的茶盏,“你说他私受贿赂,偏私舞弊,是收了谁的贿赂,又偏私于谁?” 杨诠回道:“自然是春闱会元冯谦。” “冯谦?”齐子元眯了眯眼,语气却还十分平静,“有何证据?” “学生亲眼所见,至于物证……”杨诠拱手道,“学生相信,只要彻查此案,一定会找到物证。” 不知为什么,听完他最后一句话,齐子元的心头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微皱起眉,沉吟了一瞬又开了口:“物证暂且不提,你既然说自己亲眼所见,那就详细说说。” “是,陛下,”杨诠又拱手,“学生杨诠,闽州人士,三个月之前,与几名同乡一起到都城来参加三月的春闱。因人生地不熟,难免心生忐忑,后听说中书侍郎宋清大人也是闽州人,便由同乡们牵了线,提了家乡的土仪去府中拜访,盼得能结交一二,若是这次能考中,那将来同朝为官也算旧识,就算考不中……学生过往听说宋大人学识渊博、品性高洁,能得见一面,也算学生的荣幸。” 能考中举子的学子,都不是普通人,不远万里来到都城,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想法设法地拜到一些有名望的朝臣门下,这在历届春闱中都是屡见不鲜的事儿。尤其有些才学过人在当地声名鹊起的学子,还会有朝臣主动去拉拢,大都只是私底下的结交,不会影响到春闱的公正,历代皇帝都不会干涉。 只是……难为这个杨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齐子元微低头,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了两下:“然后呢?宋清收了你的东西?” “自是没有,宋大人不仅没收学生的东西,甚至,学生连宋府的大门都没进去,”杨诠道,“学生虽然有些灰心,只以为是宋大人生性高冷,不喜与他人结交,却没想到转身要走的时候,看到了冯谦的马车停在宋府门外,跟着冯谦的小厮捧着几个礼盒就被请进了门。” “就这些?”齐子元抬起头,“若朕没记错的话,三个月前,宋清还不是春闱的主考。所以哪怕是你亲眼所见,也只能证明冯谦派人上门拜访了宋清,不能凭此就断定宋清偏私舞弊……至于是不是收受贿赂,确实要查查。” “若是仅凭这些,学生又怎敢一介白身就控告当朝要员?”杨诠说着,声音更大了几分,“学生控告宋清是因为在开考那几日,学生亲眼看见他在冯谦号舍前几次三番停留,还递了东西给他。冯谦此人不学无术,若没有人帮助,又哪来的本事摘得会元?” 齐子元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面上却并不显:“冯谦不学无术?” “学生在闽州时,曾和冯谦在一个学堂读过书,后来因为先生实在不满他游手好闲、胸无点墨,亲自上门退了他的学,后听说冯家又请了先生到冯府里去,也不知是那先生本事大,还是冯家本事大,才几个月,冯谦就参加了当年的乡试,并且一次中举。”杨诠坦然道,“在场的举子里也有闽州人士,当着他们,学生没必要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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