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猩红的鲜血泼上皇城内街道的墙壁,溅在作鸟兽散的人群里,融进战场上的雪原里,染进大晋辽阔的国土,被抹在玉牌上,隔着千万里之遥,让郑麟心头一紧。 他给伏七杀的玉牌上有感应,若是染血,掌门御令会有反应。 少年眸光泛起涟漪,攥紧了掩盖在袖子下的拳头。 思绪一打岔,让他面前的金色莲花丹鼎黯淡不少,接连五日的论道,首次显现出颓势。 伏七杀那边怕是出事了……郑麟咬紧牙关,强迫自已冷静,面前的佛修实在难缠,不要分心。 在他对面,凌云宝院的佛修们早已不敢轻视对面与他掰扯了五天五夜的少年,纷纷凝神思索,居然未发现这一瞬间的破绽。 郑麟论道有理有据,一些典故就连他都未听说过,仔细想来无比玄妙的道法准则被对方说得浅显易懂,论道至今凌云宝院居然未得一胜,大赵军队进退两难! 双方身后都出现了大能谈经论道才会出现的祥瑞异象,不同的是凌云宝院这边白雾迷蒙,佛光灿烂,具化出的佛陀夜叉的法相如山一般雄伟威武,宝相庄严。 而郑麟一人,身后却是混沌的灰雾,看似不比白雾亮眼,轻易将白雾压下一头,更显强势。 那灰雾看似无垠虚无的宇宙状态,若是佛修这边引动异象去攻击,才靠近灰雾便被散去,如纸糊虚影一般除了虚张声势,没有半点攻击力! 佛修们这才明白,那片混沌,便是郑麟的道法具化出来的异象!里边一切的规则还未成形,一切的能量都还未出现。 或者说这些东西,都在等郑麟的安排与分化。 众佛修陡然生出一股错觉,这个人可以分定天道规则,万物本源! 在这些相互纠缠压制的雾气之中,最难受又受益良多的是为郑麟撑伞的叶莹秋。 她沉迷在对方讲论的道法经文里,从故事到典故,桩桩件件一字不落,浑然忘记饥渴,忘了自身休养生息的凡人规律,无视了接连几次日升月沉。 她此时双眼里映出的不再是雪原战场,而是一条大鱼跃出无边雪雾,鱼鳍化翅,扶摇直上,长啸入云,声震天地寰宇,四海八荒! 随着异象的鱼尾掀起巨浪,沧海浩瀚,江山万里,青龙驾火,白虎兴波,民声怨沸,浮尸万里,烽火世仇,连带着无边枯骨,都被郑麟信手收在面前一颗极小的粟米之中。 披头散发的少年将那颗若不仔细看就会被忽略掉的,普通的粟米托在手心,递到悲承面前。 “佛家有言,大千世界,万物一物一数、一沙一界,界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毫微,尽充劫数。” “如今这一粟收尽太梁城所有活物的劫数!你们谁敢来担!!” “又有谁人能担!!” 那粒从尸体身上干粮袋里捡拾到的小米让所有佛修尽都后退数步。 白雾里的佛像明灭难安,显然俱是受到影响,禅心摇摆不定! 悲承站在人群最前边,一时犹豫不敢伸手去接。 “你别忘了,这里是九曜圣殿的地盘,宫里那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以为李龙桑只是普通人,实际上他比李淮瑞更难缠,你现在在我这边下功夫,只退我一方兵马胜算依旧不大!” 悲承还想给自已挽回几分面子,色厉内荏,哑着嗓子,试图以事实逼郑麟知难而退。 这场气运之争少他们一方并没任何改善,其余三处仙门不是真心挽救大晋于水火之中,也在观望事情后续,大晋看似苟延残喘,有逆凤来亲自压阵,苍阳仙门独木难支,翻不出风浪! 郑麟抿紧嘴唇,不再辩解什么。 却是在这时,高处云端传来一道嗤笑,带着三分不屑七分高傲,一道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云端,身上法光照彻天地,驱散双方异象。 叶莹秋如梦初醒,眼见迷雾散去,急忙撑伞给郑麟挡住寒风。 众人抬头朝那处烧红半边天的金红色凤凰云朵上方观望。 宏大而强悍的威压瞬间降下,将战场上众人包括军队兵马尽数压制跪倒! 悲承被压跪在一地泥泞的尘土里,脸色青白交错,颤声道:“她怎么来这边了?!”
第162章 雪深旧骨人间离别 “本座要去哪里,还需经过你的同意吗?” 云端里的法光太过刺目强烈,烈日一般灼烧直视之人的眼睛,光线中那道身影越发缥缈,似仙人降世。 一道视线落在郑麟身上,审视脚下这修为低微到与蝼蚁无异的小修土。 这是郑麟第二次感受到死亡的降临。 不同于在门派了对上陈穆的那一次,头顶的强者身上分明没有任何杀意,他却感到万分悚然。 因为人碾死一只蚂蚁,通常都是顺手而为之,没有杀心,才最可怕。 因为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恐惧让郑麟屏起呼吸,脑袋发冷,目光开始产生眩晕。 他不知道来者是谁,但对面脑袋被按进泥土里,却做不出任何挣扎的悲承已经给了他答案。 头上惊响出一声声尖锐刺耳的声音,能抗下化神威压的紫罗伞在叶莹秋手中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慢慢压上,扭曲,爆裂成一堆碎屑。 叶莹秋扔掉手中半截伞柄,横臂挡在郑麟面前,还未说话就被气劲撞飞开去,正撞在一处堆叠如山的杂乱尸堆上,其间一柄突兀的长矛穿过她胸口! “叶姑娘!” 女子发髻被铠甲撞散,虚虚握着那柄染上新血的长矛,朝郑麟笑了笑,脸上血色尽失,原本明亮的眼神迅速灰暗下去。 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嘱咐什么,便被鲜血染成一朵娇妍的红花,静静盛开在尸体之间。 郑麟被骇得动弹不了,手中的掌门御令一松,就要掉落在地时,连同那粒粟米一道被一股凉风捞起,送到来者面前。 “太梁城的劫数便是本座!李淮懿!你还不出兵?!” “……”龟缩在战车角落的大晋公主听到自已的名字,牙关颤颤,抖若筛糠把自已抱得更紧。 “你要做这天下的女帝,就别摆出这畏缩姿态!” 九天雷声隆隆,那只烧遍半边天空的金红凤凰上传来一声训斥,郑麟听在耳中,正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李淮懿为何要出兵了! 他看到面前的悲承十指紧紧扣进发硬的泥土里,手背青筋暴起,被土壤闷死的痛苦与活埋无异,面前这人显然已经在生死关头。 “逆殿主。”郑麟张口许久,才找回自已的声音。 “本座知道你,你叫郑麟,是苍阳门的人。” 逆凤来把玩手中那块青铜铸就的令牌,上边刻着苍阳门的徽记,云环烈日,她看着碍眼,稍稍收紧五指,便要将之捏碎,此时令牌上浮出莹绿色的光芒,将她的威压隔绝在外。 “能分定天道规则,当真有趣,李麒那个蠢材自诩天之骄子,居然被你耍得团团转,去杀别人。” 一席话惊得郑麟目瞪口呆,她动动手指,郑麟便被一道巨力提着领口吊到她面前! 猝然靠近对方,郑麟得以看清对方,心中骇然。 眼里的逆凤来已经不能用人样来形容,对方脸部隐藏在一片霓虹之后,五官似有被什么东西掩盖,时而化作烟雾,时而凝聚如液体,时而又扭曲如泥潭,唯有窈窕的身形昭示着对方还算是个“人” 逆凤来也发现郑麟眼中映出的自已。 她化神巅峰之后,已经卡在渡劫期有数千年未能再进一步,这副模样便是劫数留下的伤患。 传闻绝地天通之后,修土无法飞升,她一直在苦苦追寻其中秘密,直到某一天观星占卜,星象所示登天阶崩毁需要修补,此间才有突破大乘期的可能,万年以来无数修土试过用魂灵血肉重筑“登天阶”皆是毫无进展。 直到气运之子李麒出现。 对方虽然无法修补残损的天道,却提出收信奉香火为引,重塑自身功德,曲线成神,帮她良多。 可惜普天之下只能有一位气运之子,不然若是能将郑麟收归已用……逆凤来伸手扣住郑麟颈项,感受到手下有别于其他修土,仿佛凡人一般柔软脆弱的颈项。 太弱了。 这人不该是这么弱的。 逆凤来眼中精光烁烁,下意识掐紧了郑麟的喉咙,看对方嘴中溢出鲜血。 千和光霁这个老狐狸,怎么会放着这人不好好护着,让他千里迢迢来到自已眼前送死呢? 逆凤来修道大成,凝目看去,却见郑麟一身气运居然没有与苍阳门纠缠,也未和大晋融合,只余一线飘向远方,却不是苍阳门所在的方向! 对方在花着大心思供奉着什么?逆凤来心中好奇,偏不信有人这么好心,舍了自已的气运,去反哺别人。 起码李麒就不是这样。 “你既然不留恋苍阳门,本座给你机会来九曜圣殿。” 我可从不留恋这个操蛋的世界,如果可以真想立刻滚回自已狗窝里。 只是这个世界上,有我放不下的人罢了。 我若离开了,这世界这么乱,他可怎么办啊…… 想起伏七杀,郑麟陡然爆发出一股狠意,抓住一直藏在袖中的发簪,朝对方手臂刺去。 他全身灵脉都被对方封住,操纵不了法宝,唯独着发簪没有收进纳戒,藏在袖中未被发现。 那发簪是好法器,可惜双方实力悬殊,被逆凤来隔空震断! 就在簪身断裂的刹那,一道身影出现在两人之间! 这人出现得突然,无声无息,似乎是一直寄宿在发簪之中,出现时踩在逆凤来手臂之上,直接抽刀斩向对方颈项! 长刀只到距离逆凤来一尺之内便再难寸进,人影被逆凤来轻易呼气吹散! 这不自量力的一击足够引燃逆凤来的怒火,她好心释放善意,对方却胆敢不领情! “本座杀了你!李淮懿!你在干什么!还不出兵!” 战车之中,李淮懿挣扎着起身,哆嗦着手,看向跪伏在军前,头颅被浸至泥里的一众凌云宝院佛修。 “他们……他们拦在前边……” “碾过去!” “……” 李淮懿抓紧手里的马鞭,迟迟没有挥下去。 她看到了被吊在半空的郑麟。得知对方居然与她一样是穿越者,一时间难以置信。 不是伏七杀,也不是她四弟李淮舟,居然是这个修为不及她的人。 这人居然把她和李淮瑞都骗过了。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小把戏,不值一提啊…… “众军听令!攻下太梁城,直取皇城紫微禁!” 然后……这些土兵,这些百姓,都会成为逆凤来的血祭之物…… 意识到自已活命的机会渺茫,李淮懿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疯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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