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敬尧是能把握住每一个机会的人,尽管他从不提,更加不会在谢灵曜面前提。 闷声发大财,这大概是严敬尧能成功的原因。他实在是非常低调,闷头做事,看起来像是除了电影本身根本不关心别的,还能给外人留下一个内向,专注,不善言辞的好印象。 但谢灵曜从来不缺了解他的机会,小李时常会在谢灵曜面前谈及严敬尧,哪怕都是些社群里听来的消息,拼凑在一起,也会形成一个观察的侧面。 谢灵曜知道有了投资方,那么一部电影的待遇将会截然不同。严敬尧依然会拿这部作品去参加影展,但得到大奖的机会大大增加,他参加玩影展,就会得到推荐,就会有人炒作,很多人就会知道有一个才华横溢、年轻有为的新人导演诞生了。再之后,他的电影就能顺利上大荧幕,而严敬尧会成为最受瞩目的那一颗新星。 好日子就在眼前,可谢灵曜却高兴不起来,他反倒觉得有些怅然所失。 当天晚上,严敬尧需要去面见投资方,并参加一晚的聚餐。 严敬尧邀请谢灵曜跟他一起去,谢灵曜拒绝了。 “这样的场合我去不合适,我还是先回家去好了。” 谢灵曜跟他走到楼下的咖啡厅门口,停住,他笑的时候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南方的冬天,是如此寒冷,已经到了要穿厚外套的季节。 “可我没办法送你回家。”严敬尧看了看表,面色担忧,“抱歉,我今天一定会喝酒,没办法,这是应酬。” “既然是应酬那就去吧,难道你叫我去,是希望我替你干杯吗?”谢灵曜轻声调侃道,“注意点安全,应酬完了就早点回来吧。” “要不我先开车送你回去再去。” “不用了,肯定会迟到,迟到的人自罚三杯,待会儿桌上有你受的,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严敬尧一愣,小声嘀咕了句:“好像还真是。” “你一定要每天晚上,亲自把我关起来才安心吗?” 谢灵曜话里隐约带刺,他发现说话之间嘴角竟然已经开始冒出白气,那股白汽升腾起来,让他眼前的这张脸如雾色般朦胧。 真美,严敬尧背光站着,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空中细小的尘埃好像蜉蝣一般腾空,影子落在谢灵曜的身后,就好像天空下雪了一样。 “是啊。”严敬尧伸手把陛下的手捂在手心里,用力搓热,然后贴在自己的脸上。 谢灵曜很无奈地笑了笑,他被逗笑了,怎么又开始撒娇呢?明明在做一些坚定不移,死不悔改的坏事,却好像在哀求他似的。 周围人来人往,但是他不在乎会不会被人看见,由着手渐渐变暖。 这是一张还没有被聚光灯照耀的面孔,很干净也很美丽,谢灵曜听说许多人在成名之后会变成另外的模样,人越往上走,越接近自己的目标,就越会变成面目可憎的样子。 他知道,也理解,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一步步走到最高也寂寞的地方,他心中涌起一种难以描述的酸涩,消灭了所有的敌人之后,最憎恨的只有自己。 所以,他真的很喜欢严敬尧,喜欢此时此刻的严敬尧,不是过去的,也不是未来的。 你已经完全忘记以前的一切了吧?如果你记得从前的事,你怎么能这样毫无愧疚地利用我?我恨你不记得背叛过我,也庆幸你不记得,否则…… 谢灵曜眼窝发酸,他等他的手捂热了,就朝外边望了一眼,说:“我今天自己走回去就是。” “我给你打辆车……” “我今天想走一走,就算再喜欢关着我,也要给点时间松口气吧。”谢灵曜不知为何今天一直想笑,尽管笑得很无奈,“遛狗如果看到一块空旷的草坪,你也会让狗去撒欢不是吗?我想静静,也想在周围散散步。” 严敬尧皱了皱眉,他觉得很为难,但谢灵曜并不打算改变主意,催促他:“走吧,我自己能回去,我回去之后给你打电话。” “好。” 虽然这么说,严敬尧还是把谢灵曜送出了园区,并且在路边的衣服店里,给他买了一个毛线帽。 毕竟,天已经凉了。 谢灵曜沿着街边马路慢慢走,头顶了一个卡通毛线帽,在路过街边一家饭店时,从玻璃门口看到了自己模糊的身影。 那顶毛线帽还有一颗小小的球,在头顶摇晃着,他每走一步都好像在摇头晃脑的,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当街跳起来。 这让谢灵曜想起以前他戴的冕,上面会垂下一根根的丝线。天子玉藻是用五彩丝条制作的,一定要垂到肩上,宫人们每每在大典前,都要用尺子精确地丈量到他肩膀的距离。 他们在他身后战战兢兢,把呼出的冷气吹到他的后颈上,却不敢伸出一根手指碰到他的皮肤。之后,宫人们将这段他们绝不敢碰的距离,用五颜六色的玉石来丈量,他们编织上华丽的玉藻,前后各有十二旒,那些摇晃的珠子在死气沉沉的大典上,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摇晃,于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像一场迷幻的梦境。 时过境迁,人们的生活,也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谢灵曜难得有这样的时间,能独自在街头走走停停。他透过车窗,觉得每日经过这段路,已经如此熟悉,可这样走一走,处处都觉得陌生。 陌生的人,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店铺……周围的一切对谢灵曜而言,都是陌生的。 严敬尧真该死,如果离开他,谢灵曜无奈地发觉,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第85章 月黑风高夜 谢灵曜一路摸索着朝前走,一路看着眼前陌生的城市。等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附近,严敬尧给他发来定位,告诉他往哪边走。 东南西北,在城市的高楼里难以辨认,陛下算半个路痴,所以严敬尧就跟他说哪里有什么样的房子,路边又几棵树。 谢灵曜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严敬尧回答:陛下,我是你背后的幽灵。 谢灵曜回头,没看到人影,只得轻声叹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不再回复。 他顺着严敬尧给的路线朝前走,很顺利地到了家。 皮皮热情地扑过来,谢灵曜看狗粮碗里已经空了,开冰箱给他来了点生骨肉。皮皮没想到晚上吃这么好,感动得围着谢灵曜直兜圈。 现如今这只小狗会像欢迎主人那样欢迎他,谢灵曜等皮皮吃完肉,把皮皮抱起来,抱到沙发山,小狗就顺势一趟,趴在他的腿上。 谢灵曜抱着皮皮,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他上次这样彻夜不眠地坐在沙发上,是因为一个多月前的一场大火,一个月后他看到心中有一座休眠的火山,正在蠢蠢欲动,即将喷发。可倘若那种感情爆发,将把他和严敬尧的一切都摧毁,谢灵曜觉得自己的心是黑暗的。 所以,所以…… 谢灵曜在沙发上发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他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直到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开门声。 他听到了,却没动,心却剧烈地跳动起来。严敬尧推门进来,走得不是很顺畅,就进门这几步路,他把自己给绊了一下,踢到了门边上,发出一声空响。 皮皮嗷一嗓子叫了起来,吃饱了饭的小狗就是这么硬气,连自己的主人都分辨不出来。 倒是谢灵曜,光听这个动静就知道喝酒了,而且肯定喝了不少,既然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他也就不必再等着了,他从沙发上撑起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一个人朝自己扑过来。 严敬尧喝了不少,他一喝酒必然脸色难堪,浑身不适。此时此刻他直接扑在了谢灵曜的身上,将他压在身下不动,一股浓重的酒味冲到谢灵曜身上。 可真行,皮皮跳下沙发凑热闹,结果一回头,发现沙发上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皮皮气得叼走了一只拖鞋,骂骂咧咧地回香蕉船里躺着去了。 谢灵曜狠狠掐了严敬尧的腰一把,明知故问:“干什么去了?” “喝酒。” “喝了多少?” “不清楚,记不清了。” 严敬尧的声音比平时低,因为喝了酒,语调慵懒,不像他平时。谢灵曜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牢牢摁住了手腕。 他又羞又恼,刚要说些什么,严敬尧伸出手,仔细抚摸他的脸颊,又压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怄气似的扭过头去,严敬尧更加不满,目光从他的脸颊扫荡到锁骨,看不到的地方就伸手进去摸。谢灵曜一瞬间怒火上涌,他张口就要骂,却只骂了一个“你”字,就怏怏收口。 憋着不能骂让他更加恼火,但除了恼火,还有喜悦,还有满足。 每一次都这样,他喜欢严敬尧喝多了就来找他,喜欢这种暗暗生在身上的枷锁,喜欢这种平静又有点不舒服的控制,他喜欢,有人如此需要他。 严敬尧转头就在他耳边咬了一口,谢灵曜只是轻轻啧了一声以示不满,于是严敬尧更加胆大,直把气往他耳朵里吹:“谢贞明,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怎么逗你也不生气。” 谢灵曜淡淡地自嘲:“不发火岂不是好事?” “你发火,会让我兴奋,陛下,我不亲眼送你回家,会觉得少了点事没做,所以下次陪我一起去吧,我今天一直魂不守舍的,如果你在就好了。” 看来今天的确喝多了,话比平时多,而且黏黏糊糊的。 谢灵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近乎是鼓起全部勇气,才颤颤巍巍地说出这句话:“我觉得你现在需要清醒一点。” “为什么?” “因为导演不喜欢不清醒的状态。” 严敬尧没有回答,谢灵曜恍惚之间,好像听见他在耳边小声地笑。他笑的时候浑身微微颤抖,谢灵曜不知道这句话是让他更不清醒了,还是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 “可是偶尔也会觉得很累,偶尔也有不想那么清醒的时候。”严敬尧慢吞吞地呢喃,“而且现在,我也不是导演。” 谢灵曜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推了推严敬尧:“你这么压着我,我胸口疼。” 严敬尧翻到一边,他跟谢灵曜挤在一张沙发上,拥挤却又亲昵,慢慢从背后抱住他。谢灵曜感觉到后颈处吹来一阵热气,严敬尧威胁似的往他脖子上轻轻地咬了几口。 有时候暖或是冷的感觉,都是从背后脖颈处传来的。谢灵曜觉得暖和,他又想起从前的那顶让他觉得冰冷的冕,那些垂在身后冰冷的玉藻。 他缩了缩脖子,感觉痒,挣扎了几下爬起来,去卫生间里取来一盆热水。 难得,陛下会像现在这样伺候人。他不擅长做这些事,因此手脚僵硬,动作没轻没重,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小心翼翼用热水给严敬尧擦了擦脸,将他额前掉落的碎发绕到耳后。 严敬尧坐在沙发上,他低垂着眉眼,看起来非常安静温顺,谢灵曜拿毛巾轻拭他的脸颊,严敬尧顺从地歪了歪头,谢灵曜看到他近乎闭着眼睛,嘴唇惨白,喝了酒却好像脸上失去了血色,萎靡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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